“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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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夫人对和离书没意见,虽然到手的嫁妆飞了有点痛,但想起“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只能盼着何亦画尽快离开裘家。
阿龙和裘家管事进了趟衙门,注销两人婚事,从此男婚女嫁再无相干。
亦画遣散到京城后买回的奴仆,只带走陈伯一家四口与青荷,除大型家俱外,她将能卖的都卖光,离开时除了装满银票的匣子外,衣服棉被、日常用品满满当当地装了两辆马车。
阿龙、阿虎驾车,陈伯、陈婶坐在前面一辆,亦画和青荷坐上另一辆。
他们刚出裘家大门,裘夫人就领着满府下人站在门口劈头盖脸高声护骂,引得左右邻居纷纷探出头来。
“裘夫人,这是咋地?”
“唉,怪我家门槛低,我儿才上战场呢,新媳妇儿就不安于室,成天嚷嚷着要与我儿和离,我能怎么办?虽替儿子不甘,却不得不成全她,要不然她成天到晚闹,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也不是事儿。”
“这么迫不及待?不会是外头有了人吧?”
此话一出,勾起路人的八卦魂。
裘夫人一听乐了,正想引人往这上头想呢,她满脸为难、语气暧昧,躲躲闪闪回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姘头,倒真是有那么一个男的……”
“都说娶错媳妇儿倒楣九代,也好,这种不安分的媳妇儿不要就不要了,凭裘公子仪表堂堂、神威凛凛,还怕找不到好媳妇儿。”
说话的妇人姓杨,家里有个未及笄的小闺女,何亦画还没走人,她已经盘算起裘善下一段婚姻。
“她不会是担心变成寡妇,担上克夫之名吧。”
杨家入门不久的媳妇阴阳怪气说着,她的娘家也在这条胡同里,原本她想嫁的是裘善,哪晓得媒人上门,都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
裘夫人不乐意了,什么寡妇,她在诅咒儿子吗?“呸呸呸,我儿子武功好本事高,这回出去是要建功立业,给我挣个诰命夫人的,你嘴巴放干净点。”
杨婶子啪啪啪抬手就往媳妇身上招呼,怒斥,“不会说话就闭嘴,进屋去洗衣服。”
她还想把女儿嫁给裘善呢!
杨婶子一脸谄媚道:“我媳妇人还行,就是嘴巴烂,狗嘴吐不出象牙,裘夫人别放在心上。等裘公子日后封了侯爵,那可是咱们胡同里头一份,到时裘夫人哪里都甭去,就坐在家里等媒人上门,到时好好精挑细选,选个比这个好上千万倍的媳妇儿便是。”
这话说得裘夫人心花怒放,拉起一旁的陈姗姗,回答,“还挑啥,我家就有个现成的。”她拍拍陈姗姗手背,笑道:“赶明儿我就到衙门登记,让你和阿善当正式夫妻,等阿善回来,你们赶紧的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她被儿子吓坏了,万一他又从外头带回不三不四的女人,她家姗姗可怎么办才好?
笑容瞬间僵硬,杨婶子斜眼横眉、满脸不屑。
这裘夫人是不是拎不清啊?儿子有了功名,要什么女人没有,干么挑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要是裘善真喜欢这个表妹还能拖到现在?别是一厢情愿吧?
她懒得拍马屁,轻哼一声转身进屋,砰地用力关上门。
陈姗姗听姨母这一说满心欢喜,先登记定下名分,就算表哥不乐意也别无他法了。望着正准备上车的亦画,陈姗姗得意张扬。
高门贵女、官家千金?面容姣美、才华洋溢?又怎样,最终还不是成为下堂妻,终究赢得这局的还是自己啊!
“来人,泼水、洒盐,去晦气!”
陈姗姗一喊,下人拽起手边木桶,把里头的东西往马车泼去。
阿龙、阿虎双眼冒着火,想冲过去揍人,但被陈伯给阻止了。“别给小姐惹麻烦。”
青荷也是满心忿忿,想冲下马车叫骂一番。
“没事,嘴巴长在别人脸上,阻止不了的。”
“可她们怎能睁眼说瞎话?小姐几时……”
“她们不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怎能自圆其说?”成亲月余,儿子前脚才出征,后脚媳妇就被赶出门去,放在哪里都会把矛头落在恶婆婆身上。
“一群坏人。”
“既然知道她们是坏人,那就该替你家小姐开心,一纸和离书,不但保住嫁妆,还月兑离魔窟,天高海阔再不受尽委屈。”
“可是姑爷很好啊。”
是啊,裘善非常好,所以天煞孤星就别祸害他了吧。“走吧。”
马车刚移动,一盆水泼上来,全泼在车厢上。
这会儿阿虎不忍了,刷地,马鞭往泼脏水的老嬷嬷身上招呼,衣服被抽出一道口子,露出渗血伤口。
啊——老嬷嬷痛得放声尖叫,躺在地上翻滚撒泼。
裘夫人见状大喊,“恶奴啊,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你们现在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
她越号越伤心,起初只是演戏,可演到后来眼泪真飙出来了,想起被带走的嫁妆,心痛难当。
催紧僵绳,马车加快速度离开裘家宅院,直到听不见哭声,青荷才松口气恨恨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啊?粗鄙!俗不可耐!”
“一样米养百样人,你觉得她们粗鄙,她们还认为我们虚伪呢。”
“也好,往后再不需要和那种人打交道,想想就快意。”
“可不就是。”
“我还是不明白,小姐明明比表姑娘好千百倍,裘夫人怎就不喜欢?”
亦画轻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只喜欢和自己同款的人。”
同款?又不是衣裳。不过要是为了被婆母喜欢,小姐把自己变得粗俗鄙陋、难登大雅,那可就太不值得了,青荷被逗笑。“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渝州。”
“去找姑爷吗?”太好了,她就晓得自家小姐心有成算,这是要让姑爷给小姐做主啦。
渝州靠近吴国,至今天下分成四国,周、吴、楚、燕,这十几年来,周国经过两任暴君洗礼,国力羸弱、朝堂不稳,以致于其他三国蠢蠢欲动。
当下正是吴楚联手企图想并吞周国,而燕国还在张望中,此回郭大将军领军前往渝州,正是打算从吴国下手。
她戳青荷额头一记。“想什么呢,都和离了,我与裘善再无关系。”
说这话,心闷闷的,但她刻意忽略。
“那我们去渝州干什么?”
“回家。”
“那场瘟疫过后,十室九空,大家早早都搬走了。”
“是,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过来,无妨,屋契、田契都还在,回去之后咱们就过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乡野生活。”
没有那么多的纷争吵嚷,没有权力斗争,安安宁宁的小山、平平静静的小屋,岁月静好的日子让经历过风浪的她心生向往。
“你对咱们家还有印象吗?”
“当然!老爷好会种菊花,一到秋天整个院子金灿灿的,美不胜收。”
“你们家老爷不仅种菊花很厉害,他还曾经是太子太傅,后来元昌帝篡位,想请爹爹当丞相,爹爹不愿意,这才带着家眷一路躲到渝州。”
“当丞相不好吗?”
“不是丞相不好,是皇帝不好,元昌帝性格狭隘、脾气暴躁、刻薄寡恩,良禽择木而栖,当初跟随元昌帝的那批人,最终都没个好下场。”
爹说:“隆顺帝是个贤君,知人善任、胸怀家国,可惜性格温软,对兄弟过度宽厚包容,这才导致后来的元昌帝篡位成功。”
果然坐上龙椅不代表深得民心,百官面服心不服,有个看起来更靠谱的庆文帝出现,立马有许多人结党成群纷纷倒戈。
于是元昌帝上位短短两年,龙椅刚坐热就被拽下台。
可怜兄弟阅墙,两人还是同母所出,没想到入室操戈半点不手软,杀兄弟、砍兄嫂,后宫血流成河,据说事后打扫宫廷时,元昌帝的十二个公主、皇子被关在同一个宫殿里,每一个都拦腰被砍成两段,每寸屋墙都溅满鲜血。
庆文帝比元昌帝更暴戾,只不过还没当上皇帝之前藏得深、演得好,百官误以为他是仁厚之君,然一旦手掌天下大权,他渐渐暴露本性,良将死、贤臣亡,不顺着皇帝心意,下场就是个死字。
父亲在世时不让哥哥参加科考,一场瘟疫,兄妹出走渝州,谁知他们刚到京城又换上新皇帝。
哥哥说:“先帝的儿子除隆顺帝之外,最适合当皇帝的就是周珩,如今他成为皇帝,哥哥可以一展抱负。”
于是哥哥一路过关斩将,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
“当今皇上也没多好,我们……”青荷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
话未竟,亦画已知其意。
是啊,当今皇帝再好,哥哥也没得个好下场,伴君如伴虎,与其仕途汹涌,不如当个遗世独立的隐士,过完平顺一生。
青荷改话题。“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原来我们家老爷这么厉害,少爷才会这样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