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副将小心。”
裘善及时反应,上半身一个后仰,看清楚郭煜动作,心中暗恼。这么输不起?这等性格到战场上,人为刀俎他只有当鱼肉的分儿。
后仰同时双脚往上一窜,再度落下,小腿夹住郭煜的头,顺势落地,他把郭煜带翻,众人没看清楚状况,然而定睛时郭煜已经躺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手上的刀子不知何时落在裘善手上。
“站起来。”
冷冽斥喝声从人群后方传来,裘善忙不迭将郭煜扶起,托着他的手肘走到郭大将军跟前。
郭盛看着亲生儿子的德性,失望透顶,后悔极了,儿子不该养在妇人膝下,短短几年,好好的儿子竟被养成这副甭样。
岳璘上前,将两人立的字据呈上。
好大胆子,竟敢太岁爷头上……
有人倒抽一口气,担心裘善被郭大将军怪罪,悄悄挪动脚步来到裘善身边,准备在郭大将军发怒时一起跪地求饶。
没想郭盛还没反应,裘善先道:“将军,那只是开玩笑、不必……”
说着就想将字据拿回。
郭盛缩手不给,却冷眼望向儿子。“你来说,这是玩笑还是愿赌服输?”
猛然抬头,郭煜不相信,裘善已经搬来台阶,父亲居然还当那么多人面前质问,想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看着瞪大双眼、满面怒容的儿子,郭盛更加失望。这个儿子废了,非但不思己过还想迁怒他人,枉费他一生戎马,竟连个传人都没留下。
手一甩,不看郭煜,他走到丁三士兵们身前,问:“你们可愿意编入丙一?”
大家齐刷刷转头看向郭煜,下一刻,有个胆大的单膝跪地,扬声道:“林州愿意。”
有了出头鸟,第二个、第三个……纷纷出声。
“贾信平愿意。”
“周小小愿意。”
眼看自己的下属一个个跪到地上,身板笔直,拱手大声回应,郭煜一阵阵晕眩,他们就这样……背叛自己了?
不就是个小小挑衅?不就是个玩笑赌约?怎会搞成这样?他又没做错什么,怎会变得这么严重?
“既然你们都愿意,郭煜,把副将令牌上缴,明天与丁三队员一起到丙一报到。”
倒抽气,裘善没想到郭大将军居然会这么处置。
岳璘与他不同,嘴角笑意深刻,他早就猜到结果,郭大将军性格传统守旧,死脑筋又不知变通,但做人做事还是有底线有原则的,更别说这个结果对他没有坏处,他还想借裘善的手打磨自家儿子。
“父亲这样做置我于何地?”郭煜怒火中烧,扯住父亲衣角不让离开。
“是你把自己逼到墙角,却来质问我置你于何地?你从不检讨自己,只会声讨别人?”
郭盛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去。
裘善皱眉,想安慰郭煜两句,却被岳璘拽住。“现在过去,他会认为你想安慰他还是示威炫耀?”
对于琢磨人心,裘善还是少了点儿火候。
裘善再看一眼郭煜,轻叹……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压根儿不该上战场,在这种地方,没人宽容保护,他只会是死路一条。
拉开裘善,两人朝营帐方向走去,边走岳璘的喜悦掩也掩不住。
“加上丁三队,咱们队就有两千七百多人。”人越多,致胜率越高。
“我想得打散重组,重新分小队、选队长……”
两人渐行渐远,只留下郭煜在当地,死命攥住拳头,心中强烈不服!
***
第五章 前夫太忧心(2)
这一路上他们走得并不快,走走停停,边走边欣赏风景,直到这个早晨,他们总算踏入渝州城。
虽然对皇帝有恨,亦画却也不得不同意,经过五年的励精图治,如今的大周王朝比起当年兄妹俩进京时好太多了。
那些让京城官员咬牙愤恨的政令,确确实实地造福了地方百姓,也确确实实地让贤君的名号牢牢压在皇帝头上。
原本在瘟疫过后,十室九空的渝州城恢复往日荣光,街头小贩的吆喝声,饭馆酒楼传出来的菜香味儿,鲜活的百姓,烟火味儿十足。
战争带来的恐慌,在这里竟然是半点不见,相当意外,可以见得郭盛那个老匹夫确实有几把刷子。
“陈伯,我们休息一下吧。”进了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铺子,让阴郁多时的亦画心情好转。
“小姐,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家,要不要先回去?”陈婶忧心忡忡问。
虽然街景看起来还好,但战争的消息早就传遍四方,谁晓得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还是早点回家早安心。
“家里什么都没有,总得买点米粮、菜蔬,把缺少的生活用品补齐。”
“小姐说得是。”陈伯觑妻子一眼,一路行来难得小姐有兴致,说什么都得让小姐惬意才是。
“爹说得对,要不要到小姐最喜欢的明月楼吃卤鸭子?”阿虎说着,口水快流下来。
“好吧好吧,小姐,我谗了。”青荷接话。
阿龙道:“明月楼的小菜有特殊风味,每回小姐不开心,少爷想哄人,就会领着小姐去吃一顿。”
亦画笑开了。原来大家都还记得啊?可他们弄错了,哪里是她喜欢明月楼的小菜,分明是哥哥喜欢明月楼东家亲手酿的状元红。
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弄懂,原来哥哥喜欢的不是状元红,而是对状元的渴望。
完成梦想是男人的渴望,所以哥哥成了状元、当上股肱,引颈就戮在青史上写下浓墨一笔,那裘善呢?枕戈待旦、驰骋沙场,也是他穷尽一世的梦想?
想起那个总是笑出一口大白牙的男子,甜甜一笑,她祝愿他一世平安……
“就去明月楼。”亦画发话。
一阵欢呼,马车朝明月楼行驶。
明月楼里还是那个掌柜,长长的胡子、嘴边一颗红色凸起的痣,身材圆滚滚、笑起来很讨喜。
果然,他依旧推销了自家最有名的状元红。
“为什么你们家的状元红卖得那么好?”亦画问。
然后,熟悉的答案勾起她嘴边笑意。
“东家是酿酒起的家,当年成亲生子后听说绍兴那边的人家诞下婴孩就会埋酒地底,生女儿那酒就叫女儿红,生儿子就叫状元红。东家盼啊盼,盼着小少爷好好念书,长大后考个状元回来,便费尽心思醸满一地窖的好酒。”
“不仅小少爷出生那年酿,还年年酿,酒窖挖过一个又一个,想着等小少爷考上状元就要拿出来大宴宾客。后来小少爷真考上状元,东家取酒待客,没想那状元红酒性柔和,色泽澄清黄亮,香气馥郁芬芳,味道干香醇厚,惊艳了在座客人,从那之后状元红就成了咱们铺子里的招牌。”
同样的故事,掌柜说过无数次,信手捻来精彩纷呈。
哥哥说:“渝州城什么时候出了个状元郎?瞎编的故事,别相信。”
不管是不是瞎编,酒是真如掌柜说的那样好,每每喝过,齿颊留香。
“行,来一壶,待会儿我们走时还要带上两坛子。”
听见这话,阿龙、阿虎乐眯双眼,小姐不乐意喝酒,状元红肯定是要犒赏他们的。
看阿龙笑得见牙不见眼,青荷踢他一脚。“别乐,那酒是给陈伯买的,没你们的份。”
陈婶跟添话逗趣。“青荷说得对,那酒是给老头子买的……”她看一眼眼角笑出两道深刻鱼尾纹的丈夫,她也往他那儿踢一腿。“你也甭高兴,那酒锁在我房里,一天只准喝一杯。”
顿时,三个男人都蔫了。
看着笑逐颜开的众人,亦画也笑了,近乡不情怯,反倒自在放松,真好啊,回家真好……
捧着脸,夹起一筷子的小菜,味道一如记忆中的好。
如果哥哥在,如果自己还是那个不解人世忧愁的少女,如果她不曾认识那个愿意她卷款却不准她潜逃的男子……她在笑着,眼角却渗出微微湿润。
***
用过饭后兵分两路,阿虎、陈伯和陈婶去买粮食和日常用品,陈婶边走边小声提醒陈伯,得买些香烛纸钱,要祭拜老爷夫人,也要把少爷埋到他们身边。
这些日子他们刻意避谈此事,只是都搁在心头,谁也没有或忘。
阿龙和青荷陪着小姐到处逛逛,青荷捧着两幅卷轴跟在小姐身后,往墨与斋走去。
过去,何亦书兄妹是墨与斋的常客,和东家小梁哥交情够,他常把楼上空房让出来,让他们在里头读书写字、画画儿,一消磨就是整个下午。
目标明确,他们朝前走去,在距离墨与斋还有五十步时,有人从里头走出来,他一袭青衫,手抱着几本书册,往街道另一方向走去。
那人的背影、走路的姿态、把书夹在腋下的动作……亦画宛如被点了穴道,目不转睛,胸口狠狠撞击着,回过神时她二话不说朝那人追去。
阿龙和青荷互看一眼。
阿龙道:“你留在这里,我去追小姐。”
“好。”
亦画提高裙角用尽全力狂奔,她咬紧牙关追逐那道背影,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她跑得飞快,快到几乎喘不过气,可是在下一个转角,男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