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轰地炸掉她的意识,说不出口的失望充斥包裹着她,她像作茧自缚的蚕蛾,困得自己动弹不得。
脚步停下,眼泪淌落,是看错了吗?是看错了吧!分明就不可能的事,她怎能心存幻想?
阿龙道:“小姐在追什么吗?我去帮小姐追?”
缓缓摇头,逼退失落,亦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认错人,回去吧。”
回到墨与斋,这里比过去足足大上一倍,里头的陈设不太一样,柜子换上新的,买卖的书画变得多,地板青砖刚换过,但柜台还是过去那座,掌柜的大珠子算盘还是因为经常拨动显得光滑油亮。
“小梁哥。”他是少年东家,爹死的早,年纪轻轻就继承家业,哥哥说小梁哥是经商好手,定会把墨与斋经营得比他爹更好。
果然呢,哥哥慧眼如炬。
梁智启看着眼前的姑娘,认上老半天才想起来。“你是亦画妹妹?”
“是啊,我回来了。”
遇见熟人,梁智启脸上笑出花儿。“亦画妹妹长大,变成大美人儿啦。”
“我可不及嫂子漂亮,当年嫂子可是咱们渝州一朵花。”
“这倒是。”梁智启笑得骄傲得意。“不过,现在我女儿比她娘更美。”
他一脸的有女万事足。
“小梁哥有女儿了?”
“还有两个儿子,皮死了,还是生女儿的好,贴心的小棉袄啊!亦画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城呢,买点东西就回家,特地过来看看小梁哥,顺便拜托小梁哥一件事。”
“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咱们好好叙叙旧。”他很清楚亦书的事,当年他就看好亦书,认定他会鱼跃龙门、功成名就,果然他考上状元的消息传回渝州,身为好朋友的他乐坏了。
何亦书和皇帝的事蹟,说书人天天在饭馆里讲,所以当好友死讯传来那天,他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
他看着亦画的目光中带着淡淡悲怜……没事,往后他就是亦画妹妹的亲哥!
小梁哥的眼神……明白了,哥哥的事蹟已经传回渝州城,她感激小梁哥的善意。
“老房子得整理整理才好住人,今天回去还有得忙,下次进城再来叨扰,我也想看看小侄子、小侄女呢。”
“一言为定,你嫂子惦记着你呢。”这些年他与妻子没少提到这对兄妹。
“好,小梁哥先帮我看看,这字画你们收不收。”
她接过青荷手上的画轴,放在桌面上,梁智启打开后仔细观赏,他眼底先是惊艳、质疑再到欣喜若狂,直到确定画作下方的印章时,猛然抬头。“拾画先生是你?”
亦画点头。她在京城卖过不少画,累积出不错名声,他们能顺利在京城安家、稳定生活,有一大部分靠的是她的画作买卖。
然而,担心赏画者因为她的年纪小看轻图画价值,因此拾画先生的身分始终隐瞒着众人。
“我第一次看见拾画先生的作品时就觉得和你的画风有点像,可是他们都说拾画先生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儒士,一个个说得信誓旦旦,我才没敢往那方面设想。”
“小梁哥到过京城?”
“去过几趟,另外,咱们渝州新开了间静艺轩,里头收藏了两幅拾画先生的作品。”
“真的?我找时间去看看。”
“嗯,有需要的话我陪你过去。”
“多谢小梁哥,那这画……”
“收!当然收,肯定收,你这是在帮小梁哥啊,有拾画先生的作品,墨与斋的名气要更上层楼啦!以前你的画卖什么价,小梁哥都加两成给你。”他本就计划把铺子开到京城,正缺一块敲门砖,现在砖头送上门,他怎么可能不乐意?
“这么好?谢谢小梁哥。”
“这是眼前,等我能用高价卖掉你的画,到时咱们再来谈分红。”
“那这两幅先留下,等有了新作品再送过来。”
两人一拍即合,她没料到会这般运气,还担心在渝州无人识得拾画先生,得花点时间重新建立名气,谁知小梁哥居然知晓?
“你没空的话我上门去取也行。”他突然间雄心壮志起来,觉得自己肯定能在京城顺利立足。
第六章 找回主心骨(1)
他们原本住在山下村子里,后来村人不友善的谣言,爹娘便决定举家搬到山上。
山上的家盖在一大片蓊郁密林深处,很少有人涉足,没有左邻右舍看顾,爹担外来客闯入,便在四周布上阵法,对阵法不熟悉的外人很容易在森林里迷失方向,转转绕绕,困在阵法里头。
爹当隐士当得很彻底。
那几年虽然寂寞,日子却是过得有滋有味、惬意舒心,他们不必担心外头苛政猛于虎,不必害怕自家人受人欺凌。
那时她问娘,“没有朋友串门子,娘不无聊吗?”
娘把她搂在怀里,贴贴她的脸颊回答,“娘有贴心的小棉袄陪伴,怎会无聊?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咱们住在桃花源呢!”
桃花源……对啊,爹娘亲手建立的桃花源,无纷争、无干扰,最是安全的避风港,家,她回来了!
马车进入密林,按照背得滚瓜烂熟的入阵口诀,短短一刻钟他们就来到家门口。
捧着骨灰盒子,亦画走下马车,柔声说:“哥哥,亦画带你回家。”
闻言,青荷红了眼眶,陈嫂忍下哽咽,阿龙阿虎抢快几步上前打开布满灰尘的大门。
家……还是老样子,不大却很温馨,十几间屋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房间,厨房很大、书房很大,但最大的是练武场。
练武场在后院,是家里男人的专场,前院是陈婶和娘专属的温室与菜园,菜园里啥都没有,只剩下杂草丛生。
“我想拔萝卜。”亦画突如其来一句。
陈婶连忙接话。“我买了很多菜籽,这两天种下,过几个月就有萝卜拔,来!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一声招呼,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亦画对着怀中木盒道:“哥哥,我们到处走走吧。”
哥哥当然没回答,她自顾自抱着盒子逐间屋子逛过去,边走边自言自语。
看着被磨成弧状的桌角,亦画咯咯笑开。“那回我在桌角撞出一个血洞,娘舍不得骂我,竟骂起爹说桌角干么弄成方的……是不是太不讲道理啦,可隔天爹居然和陈伯把桌角刨成弧形。”
她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呀,她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家人!
她没回自己房间,因为青荷正在里头忙着,灰尘一阵阵的。
亦画直接进了哥哥房间,方方正正的屋子,一组案桌、一张床,加上两个柜子,一个放书、一个放衣服,离开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现在一层厚厚的灰掩在上头。
她跪下来,熟门熟路地从床底下拉出木箱,里头有弹弓、箭,还有几把剑,小时候爹逼得狠,天不亮就让陈伯把哥哥挖起来练武功,哥哥喜文不喜武,但爹坚持:生在乱世,习武不仅用来强身,还能保护家人。
哥哥更喜欢读书啊,因此他们经常在小梁哥的墨与斋里窝着,不过在爹的严厉逼迫下,几年过去、哥哥的武功也练得有模有样,高手称不上,但揍趴一群混混绝对没问题。
厨房里陈婶正忙着,那里是陈婶的专场,她说不管搬到哪里,民以食为天,厨房是最重要的地方。
陈伯打水,一桶接过一桶,阿龙把水不断往屋里送,阿虎动作俐落,得在太阳下山之前整里出几间屋子,晚上才有地儿睡觉。
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亦画抱着哥哥往练武场走去。
那里有大大小小的木头桩子,她朝立在靠墙处的两根走去,木桩上头划着许多道横线,一根是哥哥的,一根她的,据说哥哥那根木桩还是从京城老家搬运过来的,爹用这两根木桩,在每年生日时刻下他们的身高。
亦画走到自己那根前方,站直拔下发簪,手往后在头顶处划一道横线。
离开那年她九岁、哥哥十六岁,这六年里她长高很多,不过哥哥十二岁时就比现在的自己高,手指顺着哥哥的木桩子慢慢往上滑,一道接过一道……视线在最高的那道身高线上停驻。
十六岁时哥哥有这么高?
蹲,一岁、两岁、三岁……她一道道往上数,第……十七道?
不对,她记得很清楚,离开家那天她还认真数过一遍,她九道、哥哥十六道……所以是哥哥自己给添上的?哥哥曾经回来过?
不可能啊,她日日与哥哥在一起,哥哥不曾离开过家!
心脏陡然吊起,她联想起在墨与斋看见的背影。
会吗?是吗?有可能吗?
压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她稳住虚浮的脚步,慢慢回屋。
青荷动作迅速,转眼屋里已经打扫过一轮,衣服摆进衣柜,她正在收拾琐碎物件,看见小姐回来,她面露犹豫、欲语还休。
亦画拉开椅子坐下,想喝杯水缓缓,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青荷忙道:“小姐等等,我去一趟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