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即使被吴国人所救也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好……想到这里,嘴角缓缓绽放一抹微笑。
微笑扩大,因为他闻到粥米香,里头放了肉末吧,肚子咕噜噜响起来。
多久没吃东西了?不知道,他连昏睡多久都不知道,不过会痛、会饿,即使这些不是太美妙的感觉,却能证明他还活着,因此他欢迎!
侧耳倾听,那是女子的脚步声,轻轻的、带点小心翼翼,脑海中浮上娘子的身影,娘子蹑手蹑脚地朝他靠近……他在幻想中惬意着。
脚步越来越近,他听见她的手贴到门扇上,嘎吱……竹门被推开,竹子的冷香随着春风钻进来,他想张眼,但沉重的眼皮拒绝他的想望。
“你醒了吗?”
很轻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心中一震,他用尽力气打开眼皮。
他看见了,看见纤细窈窕的背影,看见她把托盘放在桌面上。
真的是她?怎么能够?心脏剧烈的撞击声让他怀疑下一刻自己即将死于心悸。
她怎会出现?张大的眼睛瞬间蓄满泪水,他激动到无法说话,女子脚步依旧轻盈,翩然地朝自己走来。
是作梦吗?不是作梦吧!她这样鲜活地站在跟前啊……
顾不得疼痛,他猛地朝她倾身,眼看下一刻就要摔落床底,女子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刚要开口询问他身体状况,他的声音却早一步钻入耳膜——
“娘子,我想你了……”
第一章 急匆匆成婚(1)
亦画不想上花轿,即使明白这是为了保全性命,心底依旧不愿。
哥哥愁了眉目好言相劝,“但凡有一点办法,哥哥都不舍让你出嫁。”
换言之,是真的没有办法、真的穷途末路了?她很后悔,若是那年他们兄妹不上京城就好,或许他们不至于死于那场瘟疫,或许他们能在家乡安安稳稳地当个采菊翁。
可不可以重头来过?这个问题在哥哥为她定下亲事那天她幽幽问出。
哥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望向窗外那盆只有绿叶的菊花,弯下眉头,带着她看不懂的微笑,回答,“即便从头来过,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生气、她发狂!留名青史就这般重要?甚至比活着更重要?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想法,难道是因为她非男儿身?
哥哥替她找的丈夫叫裘善,没见过,但哥哥说他品德高尚、值得托付。
哥哥说:“裘善不会让你受苦,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子,眼下朝廷要用兵,身为郭大将军看重的部属,定能给你争回诰命。”
她在乎诰命吗?笑话,她从来都不在乎那点儿虚名,她更在乎哥哥能不能平安渡过眼前风暴。
握紧哥哥双手,亦画咬紧牙关、斩钉截铁说道:“我不嫁,若皇帝非要哥哥死,我便亲手为哥哥收尸,若皇帝要亦画死,我可以引颈就戮。”
不就是死嘛,谁的人生不会经历这遭?
哥哥心疼回望,口气比她的郑重更郑重。“若真有那天,你要哥哥死不瞑目?”
就这样两兄妹看着彼此,谁也不肯说话,但最终的最终……为哥哥的“瞑目”,她还是点头同意这门婚事。
被哥哥背上花轿时,她哭成泪人儿,斑斑驳驳的泪水滴上哥哥后背,交织出满月复伤心哀怨,临行,哥哥一句“保重”,她真不懂啊,哥哥凭什么要她保重,却无法自我保重?
摇摇晃晃,外头的笙箫锣鼓像隔了世界似的,一时间,她分不清楚自己置身何处。
直到花轿停下,有人对着轿门,不重却稳稳的踢了三下,轿帘掀开,光线自喜帕外头穿进来,只见一只指节处满布厚茧的手掌伸来,手腕正中央有颗怵目鲜红的朱砂痣,手掌宽大、红润也干燥,一条明显的粗线横过掌心,那是俗称的断掌。
男儿断掌千斤两,女子断掌过房养。
女子断掌是命运坎坷,而男子断掌却是成就事业、富贵双全,可见男女打从出生那刻就大不相同,因此就算她把脑袋拧下来也无法理解,为何哥哥情愿赴死也非要尽忠?
闭了闭眼,满腔忿忿,她不肯却终究还是把手交迭上去。
喜轿外头,面色凝重的裘善终于接到她软女敕小手,松口气,露出笑意。
他的手很热,近乎滚烫了,她掌心的微凉气息迅速被热度取代,源源不断的温暖藉此传导入心,那烫……烫得她两眼发酸。
然他却不敢握得太紧,应该说是——他握得小心翼翼。
彷佛担心捏破她的伤心,他动作轻柔、无比珍重,深怕她在自己手中化了、融了,怕她凭空蒸发。
亦画扶稳后慢慢走下花轿,他腿长步伐大,却频频转头配合她的小脚步,两人慢吞吞地来到炭盆前方。
目光转过,裘善两道粗浓眉不友善地勾搭成团,形成两条丑不拉叽的毛毛虫。
炭盆里火烧得旺盛,火苗蹭蹭往上窜,这么大的火,别说小姑娘,便是男孩想跨过去都需要斟酌斟酌。这是下马威吗?
本就长着一张气势汹汹的土匪脸,现在心口怒焰炽烈,脸色难看得令人胆颤,视线扫过,他在人群中看见母亲身边的李嬷嬷,目光对接,她吓得低头旋身,快步离开现场。
不顾宾客云集,他弯下腰抱起新娘,亦画还来不及恐惧惊呼,一双大长腿已经稳稳地带着两人过火盆。
猛然被抱起,亦画倒抽气,这是陌生怀抱,本该惊慌的,但他的脚步稳稳当当,虽喜帕阻隔视线,她却能感受到他的仔细谨慎,于是这堵宽厚胸膛莫名地让无措的她安下心。
裘善朋友不多,多的是战友,因此来参加婚礼的除郭大将军之外,其他的全是粗汉子、好兄弟,武官本就对世俗礼仪不屑一顾,因此当裘善把新娘抱起来,迎来的不是指责鄙视,而是拍案叫绝。
“好样的!”
“兄弟,行啊。”
“男人就该把女人宠上天。”
“这是!堂堂男子汉,还怕女人在头顶撒尿?”
一句句不够文雅却教人窝心的话入耳,让双眼红肿的亦画弯了眉毛。
裘善嘴唇翘高,他当然会,会把娘子宠上天,会宠得她任性嚣张顺心遂意,想到能护她、宠她一辈子,裘善脸庞堆出笑靥。
走过红毯,把亦画妥妥放回地上,跟随司仪号令,两人一拜天地。
人群中陈姗姗咬紧下唇,手指气得颤抖不已,她等待多年,低眉顺眼、讨好卖乖,盼的就是那身喜服、那个位置,她以为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岂知会冒出一个程咬金,生生断却她的夫人梦?
“二拜高堂。”
主位本该由裘夫人来坐镇,现在却由郭大将军上场接受新人跪拜,似乎有点奇怪,但裘善落落大方地宣告,郭大将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多年教导亦师亦父,本就该坐大位。
几句话解释了这份奇怪,然而事实却是——裘夫人恶意缺席,她想让儿子、新妇下不了台。
她在怄气,气儿子越来越难控制,独断专行的裘夫人恨不得闹得婚事取消,因此打一开始议亲态度就没有好过,她拒绝往何家送聘礼,拒绝与何家人见面,甚至连喜宴、新房都甩手不管。
本以为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儿子会就此打住,没想他却接手操办一切。
这令她更愤怒了,她中意的媳妇儿是外甥女,乖巧体贴的陈姗姗是亲妹妹的女儿,打小就养在膝下知根知底的,相处起来自然和顺,都说家和万事兴啊,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干么非要让外人插入?
她不懂儿子的执拗,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的官家千金有啥好的,如果自己也是这种性格,早在丈夫过世那些年,母子俩就被裘家族人生吞活剥。
何亦画和她家阿善根本就不适合,她从头反对到底,却没想到事事好说话的儿子会在婚事上这样坚持……不孝!造孽!
凭着一腔孤勇,她本想撒泼耍赖,大举闹上何家大门。
可她再没见识也知道何亦书在百姓心目中地位有多崇高,他可是百姓口中争相称赞的青天大老爷啊,倘若她敢闹,口水沫子都能生生将她淹死。
这已够令人憋屈的了,没想儿子竟买下隔壁宅院大肆整修。啥意思?
阿善说:“既然娘不喜亦画,用一道墙隔开冲突是好事。”
她啥事都还没做呢就防备上啦,当真是有了媳妇忘记娘,于是在大喜日子,她听着外头的炮竹声、喧闹声,气得躲在屋里团团转。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司仪话音方落,兄弟们大力鼓掌,一个个上前拍胸拍背拍肩膀,所有人都为好兄弟庆贺。
裘善笑得嘴巴几乎要咧到后脑杓,觉得此生再没有这般畅意过。
红盖头掀起,女眷看见新娘那张脸,惊得说不出话,一张小脸上,红的白的黑的晕出一团五彩缤纷,她这哭得未免太凄惨,不像成亲倒像奔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