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继续在营帐里躺着,一天三顿药,顿顿不停。
何亦书犹豫再三,妹妹正怀着孩子,倘若知道消息怕是会承受不住,但隐瞒此事,剥夺她见裘善的机会,日后知道情况妹妹会不会怨恨上自己?
守在他床边数日,何亦书叹息。“你还是快醒吧,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他有把握,亦画知道他变成废人,定会把和离书给撕了,重新当回裘少夫人。
那裘善呢?必定不愿拖累亦画,非要将和离一事落实到底吧。
准备起身离去,新的一批弩箭正如火如荼打造中,没想刚起身,衣礼被人给扯住,转头,发现昏迷数日的裘善终于醒了。
“醒了,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裘善看着岳璘,迷茫的眼神渐渐转为清晰,他想伸手,却发现自己全身好像被什么绑住似的一动不能动,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能张开嘴巴,他大声叫喊……然而喉咙发出的声音却像蚊蚋般小得无法听清。
“裘善,你想说什么?”
裘善?为什么喊他裘善?那是他最讨厌的人啊,岳璘疯了吗?
裘善早就已经……对,他已经死在吴军手里,那把大刀把他给劈成两半。
“爹……我要……爹……”他断断绩绩喊着,无奈舌头不配合,即使用尽力气也无法让声音变得清晰。
岳璘同情地望向他,裘善断掉半截舌头,以后连说话都有困难。弯子,认真辨认他的嘴型,半晌,疑惑问:“你要……找爹?”
终于猜到了?猛地瞠大眼睛,感激涕零……他想点头,但头颅也被绑住,卯足全力也只能微微晃动两下。
“你还没醒吗?裘伯父在你小时候就过世了。裘善,你到底怎么啦?”
“我……郭……煜……”像怕他不明白似的,他一再重复“郭煜”二字。
岳璘一猜再猜,猜过十数次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底带着两分戒备,迟疑问:“你说……你是郭煜?”
谢天谢地,郭煜淌下激动的泪水,再晃两下头。
看着“郭煜”,岳璘心脏猛烈加速跳动。
匪夷所思吗?是匪夷所思,但是偏偏岳璘相信他!“你等等,我去找大夫过来。”
他提脚想走,却被郭煜拉住,只不过全身乏力的他手臂无力地垂落床沿,岳璘回身,视线落在他手上,突然发现“裘善”腕间明显的朱砂痣不见了?
下意识翻开他的手掌,相信了也确定了……“裘善”的断掌消失……
“爹……”郭煜大喊。
岳璘苦笑,过去郭大将军说什么,郭煜都当成耳边风,这会儿摊上事倒是知道找爹了。
不知道该悲怜他还是鼓掌叫好,种恶因终得恶果,多数人都会抚掌叫好吧。“明白了,我去找郭大将军。”
离开营帐,岳璘满脑子复杂——裘善变成郭煜,那真正的裘善去了哪里?他要怎么告诉亦画这种事?
第十章 坦白身分(2)
军医和郭盛都来了,看见父亲,郭煜激动无比,可惜说出来的话没人能听懂。
军医上前把脉,又扳开他的嘴巴查看半晌后,说道:“脉象平稳,人是活下来了,只是裘副将咬断的舌头烂得严重,怕是以后再无法清楚说话。”
失去左腿右臂成了废人,现在又是哑巴?面对“裘善”,郭盛无地自容了,都是自家儿子造孽,把保家卫国的英雄给坑了。
郭盛感到无比难堪与歉疚。拍拍“裘善”肩膀,缓声安慰,“你好好休养,有什么事等身子好了以后再说。”
丢下话,他连看都不敢多看“裘善”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岳璘跟着走到外头。
郭盛叹道:“竖子造孽,老夫何来颜面面对他?”
犹豫片刻后,岳璘道:“裘将军的状况稍微稳定了,还是及早送他返京,就算有个万一……至少母子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他母亲和妻子不知道要多难受。罢了,我私下给他一千两,你找人把他送回去吧。”
“属下遵命。”
目送郭盛离开,岳璘转身看了看营帐,淡淡一笑,“恶有恶报,自己造的孽终究得自己承受。”
回到自己帐篷里,岳璘正寻思让谁送“裘善”回京,却发现皎皎站在案桌上,他加快脚步上前,取下环扣上的竹筒,抽出字条。
急事,速返。
***
前脚送走“裘善”,后脚岳璘立刻告假回山庄,还没走进阵法里就看见“郭煜”在前方不远处。
心头一惊,冲上前,二话不说拳头迅速招呼上来。
“郭煜”感到后脑一阵风袭击,下意识侧身闪过,一个后空翻转身面对来人。
岳璘?他怎会来此处?
想发问,但岳璘不给他机会,一招一势全朝他胸口招呼。
但“郭煜”并不想伤他,节节后退,只是脚步不见慌乱,他迅速往阵法里退去,但岳璘几个翻身追到前方拦截“郭煜”。
与此同时他产生怀疑,“郭煜”为什么对阵法这么熟悉?
当然“郭煜”也有同样的疑惑,岳璘不但没有迷失方向,相反的还能绕到正确路径上拦截自己,这代表他是庄子里的人?
庄子里的……他是舅兄何亦书?
他分神之际缓下招式,岳璘抛出一把粉末,“郭煜”被迷了眼,他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误伤舅兄,只能停手。
下一刻,岳璘手肘抵上他的脖子,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你又是谁?岳璘还是……何亦书?”他反问。
他的话震撼了何亦书,他怎么会知道……裘善不想浪费时间迂回,开门见山问:“你易容了对吗?午门斩首只是一出戏,目的是松懈潘丞相那群人的戒心?”
一句句全是猜测,却猜中问题核心。
何亦书浓眉紧蹙,此人到底是谁?如果是敌人,代表自己和皇上的一举一动全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想到此,他扣紧指头,有了灭口的冲动。
没想裘善不等对方反应,又说:“既然你是岳璘,怎会认不出来我是郭煜?偏偏还要问‘你是谁’?所以你知道郭煜身体里面装的不是郭煜的灵魂?我不解你怎会知道这事,但我愿意先说,我是裘善——早该死在烧吴国粮草行动中的裘善。”
接上线了?何亦书想也不想,拉起“郭煜”的手,找到了……找到消失的断掌和腕间的朱砂痣……他喃喃自问:“怎么会这样?”
这口吻……舅兄相信了。“我要是知道就好,我被亦画救下,在庄子里醒来,发现自己变成郭煜时,我也震惊得无法相信。”
“亦画知道你是裘善吗?”
“怎能让她知晓?这整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何况她还怀着身孕,我担心她受不了刺激,我不能冒这个险,因此我只能装失忆。那你呢,舅兄怎会知道我不是郭煜?”
何亦书苦笑。天下事无奇不有,最奇怪的居然让自己撞上。
他缓慢说出发生在“裘善”身体里的事,说郭大将军、说军营,也说最近的战局情势,而裘善却用最简单的话道出孙桦的密谋。
突地裘善做出噤声手势,说道:“有人来了,那脚步声应该是阿龙。”
“若事情如你所言,时机紧迫,你我必须尽快回营。我对自己的妹妹还是有把握的,她比你想像的坚强,趁这次机会,我把你打昏,你顺理成章恢复记忆与身分。”何亦书飞快说完,一个拳头打中裘善胸口。
裘善配合演戏,顺势高高飞起落地,陷入昏迷……
阿龙过来看见这幕,吓坏了。“少爷不要……阿善是自己人!”
***
裘善“醒”来,床边还是亦画,这次他的眼里没有迷茫只有惊喜,他弹起身一把抱住亦画,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语带哽咽道:“娘子,我好想你……我这是在作梦吗?”
他推开她,看清楚后下一刻又把她搂进怀里。“我不要和离,我这辈子只想要你,和离书我不认,求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这番操作把亦画弄懵了,想推开他,但他的手臂像铜墙铁壁似的紧紧圈住,让她一动不能动。
“阿善,你疯了吗?快放开我!”她使劲儿拍他的手臂,但没拍开他,却拍得自己手心发痛。
“我不放!我已经写信让娘把陈姗姗嫁出去。娘子,我爱你,你不要抛弃我,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阿善,你在说什么?”他疯了吗?可是……疯了的他怎会知道陈姗姗?亦画大为震惊。
他没回应她的话,牢牢捧住她的脸,用尽力气说着从来没说过的甜言蜜语。“我喜欢你好多年了,我自知不配,只能在暗处偷偷喜欢着,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深怕会害了你。可我忘不了啊,忘不了你那么小、那么害怕,却逼着自己挺身救我,那天下午,你就在我心底烙了印,再也抹灭不去。”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亦画频频摇头。
“忘记了?你拿郭大将军吓唬那群兵痞子,你撒胡椒粉救我月兑困,那天你拉着我拔腿就跑,你掌心的温度一直在我心口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