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知府千金看上这位小公子,若不这么说,咱们观里香火钱要从哪里来。”
“可这样做,岂不是坏人婚姻?”
“徒弟啊,有时候良心和口粮对峙,为了活得舒服些,就得把良心给掩埋。”
裘善把小徒弟和老师父的对话学得活灵活现。
他、他、他……听见自己和徒弟几天前的对话?那么……再多的辩驳,在对方面前全成了笑话?
凌厉眼神像剑般刷过去,分明没有剑,清风大师却感觉全身被砍得伤痕累累。
缩起肩膀,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这段师徒对话传出去,名声败坏不说,会有多少信徒上门来闹,那些曾经的金主都有财有势,只要他们不肯放过,自己性命必定难保。
坐不住了,裘善威胁的话还没出口,他已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地求饶。“是贫道的错,贫道认。”
“当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亦书寒声问。
“是贫道财迷心窍,犯下过错,求大爷原谅,以后贫道再也……”
“少废话!”截下他的废话,裘善怒道:“把事情始末讲清楚,但凡有一句交代不明白,你的脑袋……”
他抓起杯子揉两下,粉屑连同茶水从指缝间滑下。
清风大师缩起脖子,脑壳不比杯子硬几分,真被揉几下,红的白的会喷出来。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往外冒,他一古脑儿把陈年往事捞出来讲。
“镇上有个富商姓江,家里有个脑袋不清楚的傻儿子,成天打人咬人伤人,江家几乎每个月都要找人牙子,只因伺候他的丫头经常因被凌虐致死。”
“某日江老爷听取某个大师之言,得来一份八字,说此八字旺夫、旺家宅,只是年幼命运多舛,但长大后尊贵荣华、子孝孙贤,若能娶得此女为媳,说不准傻儿子能恢复正常,还能带动家族繁荣昌盛。于是他就带着这份八字找上我。”
“江老爷知道渝州城多位产婆与贫道颇有交情,往往会在接生之后将刚出生的婴儿八字送到贫道这里。”
“为什么要送到你这里?”何亦书问。
他不知道渝外城竟有这惯例?
“是……”清风大师想胡扯,把问题轻松揭过,但视线一接触到裘善狠戾目光,瞬间放弃念头。“是贫道付银子买的。渝州百姓信命、重八字,握有这些八字,如果有钱有势之人想给孩子找个旺家对象就会寻上贫道。”
“原来你不仅仅是大师,还是阳间月老。”裘善冷笑,漂亮五官变得狰狞。
“这本是出自善意,想撮合良缘……”
“别说虚的,然后呢?”何亦书淡淡打断。
“江老爷要的八字贫道手上刚好有一份,产婆曾说,妇人生产后不久就死亡,女婴由旁人收养。贫道心想没爹娘的孩子没人疼,条件刚好符合需要,与江老爷谈过之后,他收买邻居妇人,唆使何夫人领小姑娘到观里祈愿,贫道借机替小姑娘批算八字,只要贫道把‘天煞孤星’四字落实到小姑娘上,剩下的事便由江老爷接手,后来贫道隐约听说他散播传言,让小姑娘一家饱受谣言之苦,剩下的贫道便不知道了……”
“这种缺德事你也敢做?”阿龙气得想暴揍清风大师一顿。
“江老爷有兄长在京城当大官,若不听他的,我们那间小道观怕是早就不保。”他吓得连连磕头,每下都重重撞上地板。
“难怪当年妹妹那么小就有人上门求娶,这是认定我们会迫不及待把妹妹推出去?”何亦书冷笑。
“幸好爹没抛弃我,还为了不让我听见村人的闲言碎语举家搬迁。”亦画苦笑。
但“天煞孤星”四个字已经牢牢烙进她胸月复间,一再烧灼她,爹死、娘染疫,家里每少一人,她都要恨自己一回。
“你指的江姓富商可是江彬?”裘善凝声问。
“是,如今江老爷不仅是富商,还是……”
“七品县官。”裘善接话。“连举人都考不上还能当县官,不简单啊,舅兄可知江彬是谁?”
“谁?”
若不是小小县令作威作福被他碰上,裘善哪会在意这号小人物?“江芷岳的从弟。”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渝州开静艺轩,有地头蛇在确实好办事,要联络吴、楚也确实方便得多。
何亦书恨道:“这下真好,新帐旧帐一起来,算盘才能打得罗嚏响。”
“这种祸害人的事,身为修行者……是否贻害天机?”裘善横眼相望,谁说桃花眼只会迷人,杀伤力强啊。
“贫道错了,求公子饶了贫道。”
“求我没用,得问问被你祸害过的百姓,看他们肯不肯饶你。走吧!”
裘善口气很轻,但清风大师心一沉,没挨打骂没恐吓,但他很清楚渝州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
清风大师离开后,裘善跟何亦书对上眼。
何亦书说:“我们谈谈。”
“好。”
***
虽说认下“倒插门女婿”,但还没有成亲,裘善一颗心再火热也不能和老婆过上夫妻生活,但是……忍耐不住啊,他只好等到夜深,偷模到亦画床边。
“没睡?在等我?”
黑漆漆的夜里,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但亦画就是能从他声音里听出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能不等吗?用膳时,桌子底下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消食时,他那双浓眉忽高忽低,说勾引都是客气了;送她回房时,他咬着下唇、欲语还休,无辜的表情让她……
不等?他会哭吧?
躺平,他的手臂往她头颅下方钻进去,手臂一弯,将她勾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鼻子闻着她的味道。很香,早就在记忆里深刻的味道,那不是脂粉而是淡淡的墨香,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下午你和哥哥谈了很久,决定回军营了?”亦画把玩着他的衣襟,上头的格纹是她画好花样子后青荷绣上去的。
“对,军营在渝州,来回顶多两个时辰,一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
“军营重地,能允许你私自离营?”
“以前确实不行,但现在都当了郭煜,还不能借由亲爹名分便宜行事,那么二世祖也当得太窝囊。”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回去后,郭煜的处境会很糟糕吧?”
“确实,可能要挨打了,毕竟裘善被我搞成残疾,军中损失一员大将。不过我皮粗肉厚,亲爹又是大将军,行刑的人不至于下狠手,他们也会担心秋后被算账。”
“真的吗?不会有事。”
“不会的,趁这个重大教训,郭煜幡然觉悟、痛定思痛、痛改前非,我才能当回原来的自己。”
“你们都想好说词了?”
“有舅兄在,他会帮我。自从他弄出弩箭、投石机和炸药之后,郭大将军可看重他了。舅兄讲的话在郭大将军跟前很好使,到时再散点财、利用几分人脉,不至于太严重。”
“那孙桦和赵苑金呢?”
“离开京城之前,皇上让舅兄带一组人马到渝州,孙桦最好啥都不做,一有动作就有人跟在后面收集罪证,等京城的信息过来,看皇帝那边情况怎样,如果顺利的话,连罪证都不必收集了,直接剿灭便是。”
“孙桦抓我,目的是逼出哥哥?他知道哥哥还活着?”这个疑问一直在她心中。
“不,潘丞相有罪证在舅兄手里,舅兄被斩首后,他派不少人到何家翻找,却遍寻不着,他认为罪证在你手上,才让人追着你一路到渝州,可惜罪证早就在皇帝手上。”
“他怎么没想到罪证在皇上手里?”
“从推动政策就可以看出来皇上行事明快,他不耐烦城府心机那一套,要是手中握有罪证,早就发落潘丞相,哪会按捺?只是这回文武官员联手,逼迫皇上降罪舅兄,让皇上彻底看清这朝堂还不是他的,不铲除恶臣他永远甭想顺心遂意治理国家,因此他按下不发,等待时机。”
“潘丞相错估皇上,才会在我身上下手?”
“对,这回皇上占住先机,定不会再度落败,而我有舅兄相扶、如虎添翼,再加上人人都认定郭煜是个废物,自然不会用心防范,这足以令我行事方便出其不意。”
“不会太久的,吴楚燕很快就会被我们摆平,而你什么都别想,好好吃睡、好好养胎,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母亲心情好,生出的宝宝才会脾气好,不想生个磨娘精,就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我知道。”她应下。
轻拍她的背,分离在即……他低声说:“早点睡,明天咱们出去走走。”
第十一章 郭煜戴罪立功(2)
隔天何亦书一大早就离开山庄,找到郭煜这事需要提早安排,而孙桦那边更需要人盯着。
裘善亲手帮亦画梳头发、画眉毛,亲手做鸡蛋饼,亲手磨豆浆,他对亦画的事钜细弥遗亲力亲为。
眼看小俩口感情好,青荷露出欣慰的笑,毕竟这对夫妻是自己促成的,她是妥妥的大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