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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中,岳璘与裘善面对面看着对方。
裘善外表粗滤心思却是绩密,他感觉岳璘这阵子很冷淡,似乎对自己心有不满,但他翻来覆去试图把所有可能性找出来,都找不出原因。
“裘将军令属下过来,可有要事?”
看!真不是他多疑。
过去,岳璘人前喊将军,人后喊他阿善,亲密得像兄弟,现在四下无人他居然喊自己裘将军?怎会突然变得这么疏离,他到底做错什么?
他想过,是不是因为岳璘立下大功却没得到相对应的报酬?
也不对,果真如此他针对的应该是郭大将军并非自己,毕竟论功过、定嘉赏,不在自己的权限内。
认真回想,岳璘是从什么时候改变态度的,约莫是……两个多月前吧,好像是他拿到设计图前后的事。
所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迂回揣测是用来对付外人的,他不打算拿这套应对兄弟。裘善开门见山问:“岳璘,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吗?”
还问?他郑重将妹妹托付予他,结果换来一纸和离书,难道他没有资格不满?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不断保证?是谁说会珍惜亦画视她如命?成亲才多久时间,该被视为珍宝的妹妹转眼变成弃妇,女子名誉何其重要,由得他裘家恣意践踏?
不满?那是自己做人宽厚,待他太客气,加上亦画处处为他说项,让他顾忌着不下狠手,否则……仅仅“不满”哪够?
“属下不敢。”
岳璘越疏远,裘善越担心。
“什么时候我们从兄弟变回上司下属?我们是一见如故的关系啊,从你加入丙一营那天,一番坦承谈论,我们早就视对方为知己,不是吗?”
“裘将军莫怪,过去是岳璘不知进退,现在明白了,营中阶级分明,以实力论位阶,是我僭越了。”他酸酸地说着,酸得自己的后槽牙隐隐作痛。
“我几时怪过你?你跟我生分了我才要怪你。求求你开金口坦承说出来吧,我到底哪里做错,你说,我改!”
他满脸的忠厚老实,让岳璘觉得自己太过分,就是这副表情把亦画骗得团团转吧,难怪都已经和离了还处处念着他的好。
岳璘无奈叹气,算了,家仇放一边,国恨先解决,放弃阴阳怪气,他问:“郭大将军让你过去做什么?”
呼……裘善松口气,岳璘总算恢复正常。“让我偷袭吴国粮仓。”
“这么简单?”但如果简单,他需要皱着一双眉毛,像天要塌下来?
“还要我带上郭煜。”
“怎么,现在你成了他爹?做什么都得带上他?”
郭煜那家伙,仗着一身神力,就当自己无所不能,幸好伤了腿,否则万一在对楚战争中出细漏,要算在谁头上?
“这就是当父亲的心情吧,孩子再斋也割舍不下,如果我有儿子,大概也会像郭大将军那样。”
岳璘翻白眼,他确实有儿子了,只不过他没有当爹的福分。但重点是,他未出世的小外甥,有他手把手教导,绝对斋不了!
“不谈这个,这次偷袭你有什么看法?”
从“裘将军”变回“你”,裘善欢天喜地,兴冲冲拉着岳璘到沙盘前,指着渝州地形图说:“你猜猜,吴国的粮仓藏在哪里?”
“哪里?”
“在大名山脚下!想不到对吧,居然这么靠近边界,真不晓得吴国大将在想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大名山?岳璘的眉心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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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善决定带百余人出发,目的是偷袭而非杀敌,动静越小越不易引发敌人注意。
出发前,郭大将军把裘善和郭煜叫进营帐,对郭煜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服从军令,并且再三恳求裘善对郭煜多方照应。
这让郭煜心底的妒恨更上一层楼。他自认高人一等,而裘善不过是泥腿子出身的贱民,他运气好打赢几场战役,就真以为自己有本领啦?
怀揣着滔天怒火,自从离开营地后郭煜就处处挑衅,把脾气不算差的裘善惹得怒拔长剑直指他的鼻子。
“不想去你就立刻回军营,不要拖我们的后腿。”
郭煜本想反驳,但看着其他人对自己的不满,势单力孤,他撇撇嘴再不言语。
他们顺利越过大名山,照着出发前的计划,裘善带领三十人偷袭军营,引开吴军注意,让郭煜与其余七十人偷袭粮仓。
当大火熊熊冒出,吴军发现情况有异后,再转回去拯救粮食已然不及。
计划进行至此都很顺利,郭煜本该带队上大名山,潜回周国边境,谁想得到他居然临阵变换计划,想砍几颗人头为自己添一把功劳。
但吴军岂是吃素的?若有那么好处理,经验老到的沈星哪会一败涂地。
果然在初时的反应不及后,吴军迅速整队包围郭煜等人,不过片刻功夫,郭煜身边的人一个个毙命倒下。
裘善发现状况不对之后,恨不得一箭射穿郭煜脑袋,却偏偏想到郭盛临行前的殷殷嘱咐。
一个咬牙,冲进人群中,他不断挥刀砍杀,刀刃都卷了,鲜血模糊了双眼,跟着他的三十人一个个在敌军中倒下。
他恨得咬碎牙齿,一个箭步抢身上前,抓起郭煜后背,使尽全身力气将他远远抛出去。
与此同时吴军趁他不备,一柄大刀砍进裘善的肩胛骨!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臂飞到半空,看着兄弟倒在血泊屮,剧烈的疼痛让他一咬牙,咬断半截舌头,噗……鲜血自嘴里喷出……
他怎能死在这里,他死了亦画怎么办?他承诺要全须全尾回到京城,答应的事没做到,亦画会恨他……吗?
渐渐感受不到疼痛,深刻的是他的满腔不甘情愿。
世界在眼前拉上黑幕,裘善看不见、听不到,知觉褪离……坠入黑暗那刻,他心里只有两个字——
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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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捡来的伤兵(2)
最辛苦的那段过去了,现在亦画能吃能睡能画画,还能与家人乐呵呵地出门玩耍。
对,亦画经常离开家,有时到渝州城逛街,有时满山遍野乱跑,今天抓鱼明天掏鸟窝,当然啦,身子越发沉重,她只能负责出主意,行动的全是阿虎阿龙。
尽管如此,陈婶还是满肚子忧心,每次想要阻止,陈伯就会跳出来说话。
“有什么事比小姐开心更重要?”
就这样,马上要当娘的亦画,皮得像个野丫头。
小时候有大人管着,爹要她读书识字,把她养成大家闺秀,娘重视德言容工,一举一动总有人盯着,以前不明白爹娘的苦心,如今方知他们是认定自己身为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模样吧。
似乎从来没有这般轻松过,这份轻松让她熬过孕期的不适,也熬过对哥哥和裘善的不安焦虑。
今天他们去渝州城,把完成的几幅画送过去,换回好几张银票揣在兜里。
人有钱便有了自信,连口气都变大了。
买买买买,说要买就必须买,用得到用不到的,整整买回一马车。
到了山下,亦画突发念头想要到处走走,阿虎就先把马车驾回去,留下阿龙和青荷陪着。
三个人边走边说话,青荷跳着脚,笑声穿透林子,也不知道聊到什么,竟忽生感慨。
“幸好早早离开裘家,要不然现在咱们还困在那一亩三分地,天天和老虔婆、坏女人斗心机。”
“终于认同你家小姐的决定了?”亦画笑着接话。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她没回渝州,怎会发现哥哥还活着?并且有皎皎日夜奔忙,她能充分掌握哥哥和裘善的情况。
皎皎是信鸽,一身的白羽毛,让她想起裘善给自己抓的小兔子,因此为它取名皎皎。
哥哥说,他不是一个人到渝州,皇帝派了近百名暗卫给他,一方面与京城传达信息,一方面保护。
有他们在,哥哥安全无虞,这也让亦画对皇帝心生歉意,不该慰他的。
裘善接到家书了吗?知道自己已经和他和离?希望不识字的婆母不会多此一举,就让他安安心心打仗,心无旁惊。
“我担心姑爷一路高升,回京后无数名媛求嫁,会忘记小姐。”阿龙说。
“记不记得重要吗?你还做着破镜重圆的想像?别傻了,你没听见裘夫人说的,她要尽快把陈姗姗的身分给定下来,说不定现在陈姗姗和姑爷已经是有名有分的夫妻。”青荷想到陈姗姗就心气不顺。
阿龙点点头,也对,姑爷是好人但裘家不是好婆家,男人终归要在外头拼搏,哪能成天守着老婆,依裘夫人那脾气,就算小姐回去,同样的事情肯定会一再发生,与其如此,不如各自安好。
亦画道:“女子为啥成亲?一为穿衣吃饭,二为死后有人拜祭。我有一手画画技艺,穿衣吃饭为难不了我,至于祭拜……”她拍拍肚子,得意洋洋道:“在这儿呢。”
“可是小姐一个人会很辛苦。”
她呵呵笑开。“我哪是一个人?哥哥、青荷、陈伯、陈婶,还有阿龙、阿虎,人多得很,你就别操多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