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圆家的道观 蔡小雀
其实,我自己是很向往宝圆住在位于樱噿山上,置身松林之中的百年老道观里的。
想像一下,青翠山林,松风涛涛,空气清新冷冽,四处是虫鸣鸟叫,好天气的时候阳光洒落,能在院子里散步,下雨天时,就坐在道观屋檐廊下听雨声……
暮鼓晨钟,清清幽幽,心怀宁静地虔诚跪坐在蒲团上,在祖师爷面前安安静静地抄经。
咳,说到这里,并不是有要出家的打算啊~XD
就是觉得在如今这么「躁」的时代,充斥着满满的爆炸资讯,当中有正能量、负能量,利益、贪婪、争夺、失落、空虚、迷惘、不安、渴求……我们总是唯恐自己若没有同步跟上,是不是就会被这个时代远远的抛下了?
现代人无论在经济或精神上的压力,经常都大到接近爆表的边缘,大家都是做了过河卒子,只好拼命向前,因为生怕自己不努力努力再努力,下一秒可能现实的巨轮就要追上来辗过去了。
于是乎,有的人便习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样的金,扛在肩上,把「及早规划,提早退休」这样的良言排在诸多人生安排面前,把「赢在起跑点,才不会输掉半辈子」、「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种种前人的血泪经验,时刻变成了悬在自己脑袋上的那一柄剑。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提前步步精心筹划,就什么都稳了、妥了、安全了。
但只要事情没有按照自己预先设定好的步子走,整个世界就要崩溃瓦解。
然而,有的人则是一生都太过随兴,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一天算一天,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管他呢,时到时担当,没米再煮番薯汤」……可最后有可能就会成为童话故事里,那只春夏秋季只顾着欢快吟唱的蟋蟀,因不似蚂蚁未雨绸缪、辛勤储粮,结果最后冬天来了,蟋蟀只能饥寒交迫地倒在森林里。
想想,前者太紧绷,后者又放太松。
故此才说:做人难、人难做、难做人。
——幸好我们还有「中庸之道」这一条路可以选。
「道」这个字,真的是无比博大精深、浩瀚如烟海。「道」可以是为人处世的方式,也可以是排兵布阵的计谋;可以是人人昂首阔步的康庄大道,也可以是独树一帜另有风光的羊肠小径。
也许「道」之一字,追求的不只是人对神只的崇敬,对良善德行圆满的期盼,更是求一个无论身处任何躁境中,依然能心如清风明月,恣意遨游的大自在。
所以能有一处远离尘嚣,可以常常和自己对话,沉思,感受着大自然和天地玄妙的净土,该有多么地美好呀?
也许(应该)我们就算打拼了大半辈子,也很难拥有这样一座位于山巅之上、松涛之中的百年道观作为我们心灵的依归与港湾。
但是我们试试努力在我们心田里,为自己盖上这么一处静谧安心惬意的所在,供我们在对外与一切牛鬼蛇神战斗后疲惫之余,能心满意足地栖身里间,调养生息、充电补气,酣睡餍足。
——然后,继续下山打怪!
第1章(1)
初秋,连续阴雨绵绵了好几天。
一辆公车缓慢地行驶在蜿蜒崎岖的樱噿山半山腰,那勉强仅容两辆小客车交错而过的窄小路面上已经微微斑驳,露出被辗出的无数细碎小石子。
平日都得注意打滑了,更何况这样湿答答的雨天。
公车司机老王紧握大大的方向盘,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着路况,也顾不得后方乘客座上几个熟悉的欧巴桑大嗓门的闲聊哈拉声……
「最近菜价又上涨了捏,厚~我上礼拜下山去市场,一颗高丽菜居然要卖我三百八,啊老板怎么不去抢?」
「没办法啦,前阵子台风,这阵子下雨,那个菜都泡水烂了一大半,贵也是正常的。」
「不是说有那个『菜虫』在作怪吗?」
「嘿咩,有的大盘超没良心的,跟菜农一斤收五块钱,转头卖给贩仔十倍,贩仔要赚利润,这边加那边加,到我们主顾手上就贵到摸不下去……」
「你家自己不是有院子,自己种点葱啊小白菜啊的,加减省一下是不会哦?」
「腰腿不行了,蹲都蹲不下去还种菜咧,老了啦!」
「听你在嚎哮(弧)!丽美啊说你那天还连续跟她们打了三天三夜的麻将……」
「打麻将治百病,你没听过逆?」
「呷赛啦哈哈哈哈~~」
几个欧巴桑互相吐槽着嘎嘎大笑。
老王司机耳朵嗡嗡嗡嗡的,默默把一边的耳机塞摁回耳朵。
……老王心里苦,老王不说。
就在此时,远远一个熟悉的矮小身影乖巧地撑伞伫立在公车站牌下,抬起小胳臂认真地招手。
老王司机眼睛一亮——来啦来啦!
他欢快地打了右闪靠边的方向灯,脚下缓缓踩着刹车,晃晃悠悠的公车慢慢在少女面前停了下来。
雨伞收起,露出了一张红扑扑粉嫩嫩透着婴儿肥的小脸,眉眼弯弯,圆眼清澈,黑发梳绾成团可爱的髻,用一柄木簪别得整整齐齐。
她穿着青色棉麻唐衫宽裤,小碎花青布鞋,斜背着一个手工布包,把伞抖一抖洒落雨水后,爬上公车,仔细地刷了悠游卡。
「谢谢司机先生。」她有点小奶音,但是面上一贯的敦厚老实,更显得憨态可掬。
「宝圆要下山啊?」
「欸。」
看着身高一五五左右的少女对自己露齿一笑,而后略过前排空空荡荡的博爱座,在中段一般座上坐了下来。
老王司机从一开始的提醒,后来已经见怪不怪。
宝圆就是那种典型的过马路就算四下无车,也会乖乖等绿灯亮起才走斑马线通行的小孩,简直比他家还没上幼儿园的小孙子还要听话。
几个欧巴桑看到宝圆也兴奋了起来,热情吆喝着跟宝圆寒暄搭话聊天。
宝圆腼覥地点头,摇头,偶尔回一两句「嗯啊」、「对呀」……
老王司机专注路况,却也不免同情地透过后照镜瞄了一眼那个落入嘎嘎嘎鸭群中的无辜小鸡崽。
可开着开着,不知何时四周山中大雾逐渐浓重包围而来,老王司机心一跳,忙扳下大雨刷的操纵杆,努力划开迅速凝聚布满车窗的湿漉漉雾气水珠,越发放慢了车速。
终于,有个欧巴桑突然打了个喷嚏,众人这才感觉到车厢内的温度好像骤降了好几度,冷得令人忍不住发抖。
「嘶,按怎变得这么冷?」
另一个欧巴桑下意识地把外套拢了拢,看着车窗外浓雾弥漫得见不着外头景致,自以为恍然大悟。「因为起雾了……」
「王仔,驶卡慢欸,罩雾危险捏!」一个老阿嬷紧张地用台语喊。
老王司机心悬得老高,头也不回应了声:「栽啦!(知道啦!)」
他已经打开了雾灯,也开了最强烈的大灯,可是那光线却犹如被吞没在浓雾之中……
老王司机鬓边冷汗悄悄滑落,紧握着方向盘的掌心也一片湿冷。
无人注意到安安静静的宝圆小脸掠过一抹警色,默默地从斜背布包中一手掏出小金钱剑,一手抓着符囊。
陡然间,公车像是撞到了什么砰地一声,所有人全跟着重重一晃,刹那间尖叫声四起,夹杂着老王司机惊慌失措的高喊——
「糟了糟了,该不会是撞到人了……」
老王司机惨白着张脸,颤抖着忙停车打了闪光灯,急急就想开门下车查看——
「不能开!」
老王司机和欧巴桑们惊愕地望向忽然出声站起来的少女,看见她神情严肃地走了过来,紧紧捏着手中的小金钱剑和一只小巧可爱却朴素典丽的符囊(香火袋)。
「不能开。」宝圆嗓音软嫩,却凝重至极。「雾里有山鬼,山鬼出来了。」
「山、山鬼?」老王司机吞了口口水。
几个欧巴桑吓得缩成了团,下一瞬慌忙忙全挤到了宝圆身边,哆嗦着七嘴八舌央求道——
「听、听说宝圆你是樱噿山那个、那个什么观的道姑……那、那你一定会降妖伏魔……抓、抓鬼对不对?」欧巴桑春花阿姨脸色煞白,紧攀住了宝圆的衣角。
「对对对,我好像也听隔壁秀珠婶啊说过,樱噿山以前有间百年老道观,可是很久没有人去参拜过,那个老观长也还不知道在不在……」
「我师父去年坐化了。」宝圆乖巧又感伤地回答。
「哎呀我们都不知道捏,早知道就去跟老观长上一炷香……」
眼看着几个欧巴桑又开始跑题了,老王司机又好气又无奈又害怕,都快哭出来了。「现在应该怎么办啦?」
欧巴桑们瞬间被提醒,又瑟缩在了宝圆身后,个个面色青白气虚脚浮。
「打电话报警!」
「我要赶快打给我儿子,叫他开车来接我……」
「佛经!放佛经,我女儿有帮我在手机里面下载那个大悲咒!」
春花阿姨则是满眼希冀地望着宝圆。「宝圆……不,是宝圆道姑啊,你有办法救我们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