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又跑进密室睡?是昨晚啤酒喝太多,醉了?
侧身望向裴青,是哥抱她来的吗?房间已经整理好,为什么不带她上楼?
是她太胖?还是他也怀念童稚时期,三只青一起窝在密室里的欢乐时光?
伸出手指,细细地在半空中描绘他的脸。
深邃五官、微卷黑发,他的睫毛又长又翘,翘到让身为女人的亦青都感到嫉妒。她更喜欢他张开眼,喜欢他那双带着不符年龄的成熟与世故的眼睛,它们让孩提时候的自己感觉好安心。
哥从来不像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太早被抛弃,理解处境的他早早学会委屈,学会沉稳懂事、安静乖巧,也学会不麻烦大人。
他的行事周全却习惯沉默,这样的人通常会发展出“怪癖”、“难相处”……之类的评语,但他非常特殊,虽然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可只要提及他,赞美永远多于批判。
他不必说太多话就能让人低头折服跟随,他不必多余表现,众人便乐于以他为偶像。
彷佛天生自带光圈降世,不管走到哪里,孟裴青都是一道耀眼光芒。
小时候不懂怎会有这种人存在?长大之后,见过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明白,有的人天生就注定是个明星,即便想尽办法掩饰光芒也无法不璀璨。
他的优秀无庸置疑,若非他与众不同、杰出卓越,怎会让继母如此忌惮?也因为他的优秀,让他在那样艰困的环境下,依旧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他用几句话,轻松将十二年光阴带过,但她再不是傻傻的小亦青,便是他不说,她也猜得出他遭遇过多少风雨。
很心疼,不过,会好的,他说要留下,说再也不离开,他们将像过去那样,有无数的时间来修补空白的十二年。
像“过去”那样?真好……比起现在她更喜欢“过去”。
要不……
她还没开始计划“要不”之后,他张开眼睛了。
看见她眉宇间的笑意时,他弯下唇。
她不记得,不爱笑的男孩是从什么时候变得爱笑,但她喜欢他的转换,不管那个过程是因为喜悦还是委屈。
“睡得好吗?”裴青问。
“不错,昨晚我们喝得很醉吗?”
“应该吧,你一直抱着我跳钢管舞,猛喊:大雄、花轮,go、go、go!”
哈……她居然喊他们?亦青捧腹大笑,在床铺上滚来滚去。
“老实招,大雄、花轮是谁?”他压在她身上,制止她的动作,看起来很霸道,可她喜欢他的霸道,因此笑得比开心更开心。
“同事,大雄是个老好人、傻傻的,戴一副眼镜,老把吃亏当作占便宜,受尽局长的委屈,还老是乐呵呵地说没关系。至于我们局长,厚!又胖又恶霸,官高一级爱压人,完全是胖虎的复刻版,知道他和胖虎更像的地方是什么吗?”
“什么?”
“爱唱歌!每次聚餐他都要高歌一曲,明明难听到让人想吐,但所有人都要用力鼓掌吹口哨,还要违心喊安可。你说,他是不是胖虎?”
“你也喊安可了吗?”
“当然,要是不喊被他盯上,他会找碴找到你出现自杀,珍爱生命,喊安可……小事一桩了。有胖虎做对比,那只可怜虫只能叫大雄。”
“很好,长大、聪明了,没跳出来行侠仗义。”
“什么叫长大?就是把自己变成讨厌鬼的过程。小时候觉得捏柿子是不道德的,长大之后……牙口不好,不挑软的还不敢动口。”她满脸无奈,惹得他想笑。
“那花轮呢?”
“花轮是公子,超会打扮、还老喷香水,比我更像女人,他是造成我鼻子过敏的原凶,他额头上留着一戳浏海,动不动就拨两下,骚包的说:‘亲爱的Baby……’他每次一喊Baby,我的急性荨麻疹立刻发作。”
“你拿两个过敏源当好朋友?”他似笑非笑。
“我别无选择啊!”
“怎么说?”
“正常男人对女汉子都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不正常的他们才愿意和女汉子正常交往。”她夸张叹气。
“你还是女汉子?”
这话问得多莫名其妙,她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女汉子啊。调皮、恶搞、仗(哥的)势欺人(周处三害),小学六年不停不休,暴力小青恶名远播。
裴青不苟同地掐掐她的脸。“认真想,你真的是女汉子?”
认真想?有必要吗,但裴青的态度……闭嘴,她再认真想一遍。
几段跳脱的记忆冲进脑海,紊乱了她的逻辑,画面场景不断交错、灌入,像填塞似的,填得她触目惊心……
一时间她竟分辨不出,哪段记忆是真、哪段是假?
“我……”在试图理出脉络时,她听见裴青温和、醇厚的笑声,一个机灵,瞬间变得清晰。
她功课很好,她是乖乖资优生,老师超喜欢她……国小毕业时她还拿到市长奖,爸爸将奖状裱起来,邵爸偷偷给她买手机,爸爸发现没收了,她……
猛然坐起,喘息,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裴青。
怎会这样?没发生过的事为什么会历历在目?她明明是闯祸精,明明是脑残智缺不二人选,明明就是……
“哥。”她吓坏了,哀求地望向裴青,想从他身上求出一个肯定答案,好将无解的恐慌排挤出去。
怎会怕成这样?他还以为真相揭晓,亦青会很高兴。
拨拨她乱成鸡窝、半长不短的头发,他怀念那两根在后面一甩一甩的长辫子。“怎么啦?”
“你相信人会回到过去吗?”她往前一扑,圈住他的脖子,把头塞进他颈窝间,彷佛这么做危机就不会在她身边绕圈圈。
轻浅笑着,他张开腿,把她收在两脚中间,问:“你回去了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是作梦,可又好像不是,很混乱。”
他将摆在柜子上、裱了框的照片拿下来,递到她手中。
看着照片,她呆到说不出话来,那是邵青第一次到他家时拍的。大青、二青、小青……三只青……
照片一直都在,只是臭脸大青变成笑脸青,没有勉强或委屈,没有刻意排挤,他甚至热情把手搭在邵青肩膀上。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哥,我记得……”
“记得我把二青推开,他和我们之间空了一块?记得我满脸嫌恶,对拍照无比痛恨?”他接下她的话。
她点头,海马回乱成一团糊掉的酸米浆。
“前世我躲开,是因为不喜欢邵青,我认定他会把你抢走。在他出现之前,我已经在你身上烙下标记——路亦青是我的。他的加入让我非常不爽。
“但现在我知道,他不会抢走你,知道当我不在的时候,有他可以护着你,知道我必须对他更好,必须感激他在你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哥。”这段话泄漏的情绪太多,多到……让她又惊又喜、难以消化……
亦青知道他疼爱她、事事为她着想,但……不是兄妹之情吗?
从来她都不敢多想、不敢逾越,常常夜半醒来,她蒙住棉被放声大哭,把思念紧紧压在心底,一再用力否定,自己的思念中寄托着……更多……其他感情。
他说“在你身上烙下标记”,指的是……他也一样,一样有更多的其他感情?
会是这样吗?还是她过度解释了,他的占有欲,不过是基于哥哥对妹妹的保护欲?
反覆的、矛盾的念头,不断在心底打架,打得她无力招架。
抱着亦青,见怀里的女孩久久不发一语,他决定敞开答案。“别想了,你没想错,我们一起回到过去、改变过去。”
改变?所以在改变同时,生命轨迹跟着变化,以至于她的记忆重叠、纷乱?以至于不存在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间清晰?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自己有机会阻止路家的悲剧?
咽下口水,亦青觉得呼吸困难,她不愿意否认自己的猜想,却又深怕一旦承认,将要承担巨大的、因为失望带来的痛苦。
“这并不科学。”她喃喃自语。
“世界上可以被科学解释的事,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多。”
他扶她坐好,把整个抽屉拉出来、搬到她面前,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她始终认为抽屉里面放的是图画,是她的得意之作,但,不是……
里面是奖状,数不清的奖状,童老师印的、学校发的,市政府颁的模范生奖状,上面的名字清清楚楚写着路亦青。
强而有力的证据!
她是真的回到过去,真的改变命运,真的成为小甜甜、资优生和乖乖女。
“哥,我头晕。”
“怎么?资优生三个字带给你太大压力?”他失笑却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支撑起她所有痛苦与压力。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习惯并且乐意当她身后那堵墙,支撑她、保护她,并且悄悄地爱着她……
“哥,为什么我们会回到过去?”她捧着脑袋,一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