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谢谢你,没事了。”
中年太太抱着小孙子进屋,亦青与孟裴青互望,眼底充满无奈,因为没改变,感觉有点糟糕。
见她垂头丧气,他失笑,掐掐她的脸颊。“没事,还没到最后呢,盖棺才能论定不是?”
她摇摇头,企图甩掉忧郁,咬紧牙关,好像和谁对峙上了。“就算房子不在、就算你真的去上海又怎样?至少我确定你会回来,我们又将在一起,而你再也不会离开。”
她的话勾起他的黯然,就算不离开,也不会一样了。
敏锐的亦青发现,忙拽住他的手。“我说的不对?你还是要回大陆?”
“不会,我说了留下就会信守诺言,你不要那么担心。”
怎么能够不担心?她知道的呀……通通都知道……从头到尾……
她已经把奢求降到最低,她不敢过度希冀,她没有要求再进一步,她只希望能够保住眼前。
长长地吐一口气,她勾住他的手臂,把头靠进他怀里。
“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每次碰到困难我就想,如果哥在就好。二哥问:‘我在不行吗?’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红眼,心里自问:是啊、为什么二哥在不行?为什么非要你?明明你们对我一样好,我怎么可以区分上下高低?但我没有刻意,上下高低就那样分出来了,由不得我要或不要。所以哥一定说话算话,一定要留在我身旁。”
她说话的速度并不快,但他在中间听到焦躁,她非常恐慌,她害怕他离开。
轻轻握住她的手,他认真回答,“我不会走。”
决定了,即违反承诺,他也不走!
四个字,安抚了她的焦虑。
离开孟家,他们往警察局去。
那天邵青返家,与表舅碰上,三人一起回到孟奶奶家后,邵青告诉他们——
“表舅名叫宋唯嘉,妈妈认为他很厉害,他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朋友,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但是爸爸不喜欢他,每次他到家里,爸都会避进房间。”
那几天他们陆陆续续从邵青嘴里探听宋唯嘉的讯息。
邵青说:“爸告诉我,表舅是空降部队,这两年才转到他们警局,短短的时间内他就和管区里的赌场、私娼寮都有交情。”
邵青说:“之前大家都说路爸绩效好,很有可能升局长,但最近常有立委、议员到警局‘关切’,现在这样的话大家都不提了。我爸很气,说如果到最后升的是表舅,这个世界哪还有正义。”
邵青说:“表舅把警察局弄成家族企业,他上班、老婆负责在家里收钱,所以他开进口轿车、穿名牌衣,阔得不像个小警员。”
片片段段的资讯,加上之前路爸说的,亦青和裴青侧写出宋唯嘉的人品。
走进警局,一名三十几岁的员警走过来。
亦青亮出自己的警察证。“不好意思,我想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警察同事,名字叫做宋唯嘉。”
他应该很有名吧,亦青刚开口,对方立刻回答。“宋唯嘉?你说的是我们前任局长?”
他果然升到局长?这样的小人……路爸太委屈。不过人脉背景果然强大,难怪宋唯嘉正事不做,把时间精力全投资在结交黑白两道。
“我不确定我们指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我要找的宋唯嘉长得很高,有将近一百八十公分,身材壮硕,尤其肚子相当大,至少有四十腰,是地中海型秃头,眉心有一颗肉痣。”亦青问得谨慎,她必须确定再确定。
“没错,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那就太好了,请问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没有欸,三年前他被抓到贪污受贿,因为查出来的数目字太惊人,已经被移送法办,现在在监狱里蹲着。”
“知道他在哪个监狱吗?”
“我帮你问问,请稍等。”警员往里走,他没让亦青等太久,几分钟后出来,他说:“目前不清楚他有没有假释,如果没有,他应该在台南监狱,你要找他的话,可以事先打电话过去问问。”
“好的,谢谢你。”
离开警局,亦青陷入沉思,如果父母的死与他有关,那么问题会是出在哪里?
因为爸爸讨厌他,讨厌到想杀了他?
不会的,不讨厌宋唯嘉的人应该很少吧,为讨厌而杀人?这不是熊猫爸会做的事。
那么是因为职位竞争?还是因为父亲打击受他保护的不法集团?
亦青试着整理出头绪,她想得太专心,以至于过马路时没注意到一辆UberEats外送机车闯红灯,幸好裴青警觉,将她拉住,险险躲开速度飞快的摩托车。
吱……
长长的煞车声后,外送人员转头看亦青。她……动作很奇怪欸?不过,没事就好,转动把手,他扬长而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亦青在马路中间站定,不前不后。
“没事了。”他对亦青一笑,拉她过马路。
“哥,我想去监狱见宋唯嘉。”
“好,我陪你去。”
“谢谢哥。”
“我们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他成功地鼓舞了她,咧唇笑开。她点头道:“对,我们一定会。”
他们买了油漆回家,把亦青房间的涂鸦墙给刷过两遍,他们一面刷墙一面说话,好像回到那年,那段年轻的无忧岁月。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追求那份平淡的幸福,可惜无论多努力,幸福都离她好远。
亦青问:“哥,你觉得我妈美吗?”
“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裴青真心实意。
“你觉得我爸帅吗?”
“路爸长得……很威武。”
“说实话吧,哥觉得我爸长得像黑熊,他和妈妈在一起,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不管什么组合,两人在一起过得舒心惬意就行,旁人没有置喙的权利。”
“但世俗人总有世俗想法。过去我想不通,为什么妈妈美丽温柔,奶奶却不喜欢?奶奶反对妈妈,反对得很彻底,我记得小时候过年,爸带我和妈妈回去,奶奶竟把我们赶出门外,之后过年爸都是一个人回去的。
“直到偷听到邵爸和妈的对话,我才晓得以前他们有一段感情、一个儿子,哥,你说,奶奶是不是知道妈妈曾经生过孩子,才反对她的?如果那孩子还在,他在哪里?”
重返过去,每次看见妈妈,她都很想问这个问题。
“重要吗?”既然路妈想让那段过去,他们就必须尊重她的决定,不想也不提。
“邵爸长得斯文俊秀,跟爸爸站在一起是潘安配钟馗,绝对的大反差,如果是邵爸和妈的孩子,应该会很漂亮吧。”
放下油漆刷,他笑道:“你已经够漂亮了。”
她也放下油漆刷,回答,“我不是妒嫉而是好奇,妈把他送给别人了吗?是因为爸爸反对还是奶奶?他有没有健康长大?长大的他,像邵爸还是我妈?”
“好奇这个做什么,如果有缘分,你们自然会见面,如果没有缘分,好奇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不是很无聊?”
讲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握住裴青手腕,拉着他快步走进爸妈房间。
亦青开始到处找,打开衣柜,把里面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没有、没有……都没有,她转身打开化妆台抽屉。
她的举止怪异,但裴青没有阻止,只是默默跟在身后,把她弄乱的东西一一归位。
她把房间彻底找过一圈,床底下、桌子底下……所有的“底下”都不放过,连床垫都翻起来了,但她没找到想要的。
最后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衣柜前面,踮脚爬上去,打开上面的柜门,里头塞着棉被、床单、大毛巾之类的寝具,她将棉被一一抽下来,踮起脚尖看见墙角处塞着一个鞋盒。
“哥,我拿不到。”她指指上头。
“我来。”
亦青下来,裴青爬上去,伸长手臂把纸盒拉出来。
打开纸盒,里面有几本大小一致、封面却不同的日记簿,亦青笑开,终于找到了。
妈妈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写得不勤,但一直持续。
小时候妈妈说:“日记记载着生命轨迹,当下你不觉得错误的事,在若干年后翻开看,就会明白当初自己做错过什么?”
妈妈说:“痛苦的选择,往往让自己深感遗憾,但无数年后回头看,痛苦已不复存在,而眼下的生活,恰能印证当年的选择是否正确。”
妈妈说:“日记是帮人自我反省最重要的工具。”
可是她懒,妈妈送她再漂亮的日记本,她老是拼拼凑凑写完前面几页、交代一下,后面的全是涂鸦画画,再然后丢进回收箱,她从没养成自省的好习惯。
依着时序,亦青找到最早的一本。
收好棉被,裴青坐到亦青身边,也拿起一本细细翻阅,他们各看各的,直到裴青发出一句低喊。“找到了。”
亦青连忙凑到裴青身边。
也许是初恋太甜蜜,满满的情绪想找人分享,因此那段时期的日记写得很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