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眼泪翻飞,她急急抹去,试着假装它并不存在,但手肘却在不经意间撞上门板,屋里的孩子像被吓到似的立刻停止交谈。
等不到声音,她推门而入,打开电灯。
没有男孩女孩,屋里只有熟悉的床、熟悉的衣柜,安静地等待它们的主人。
失望、哀伤,她静静环视一周,才关掉电灯往楼下走。
带着两分沮丧、两分惆怅,她垂眉下楼,但刚走到楼梯中间,她清楚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这次……依旧是幻听?还是真的有人闯进来?
亦青加快脚步往下,当她到达到最后一阶时,看见……看见站在门边的高大身影……
酸涩来得又急又狂,好不容易被推翻掉的眼泪又重新存在。它坏!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自顾自滚下来,她哭了……
亦青哭得无比凄惨、无比委屈也无比豪迈,震天的哭声,震动楼上楼下……
妈妈说:“河东狮吼就是长这样,完了,我家小青会长成河东狮。”
爸爸说:“河东狮很好,长大才不会被渣男欺负。”
邵青说:“有的女人用吼叫让男人害怕,而她用哭声让男人害怕。”
大家都怕她的哭声,所以哄她经验丰富。
而裴青半句话都不说,只会把她拉进怀里,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她哭累了才问:“要不要说说看,你为什么哭?”
到最后好像她哭那么一大场全是白费,反正他总会满足她所有想要。
但是现在,不管是不是白费,她都要哭,她要借着震撼天地的哭声让他明白,她有多生气、多愤怒、多……可怜……
十二年啊,她整整等过十二年,他怎么可以……这么慢才出现?
裴青一步步朝她走来,脸上的笑容和过去一样既宠溺又无奈,他伸开双手,轻轻说一声,“爱哭鬼。”
第3章(1)
“爱哭鬼。”
裴青冷眼看亦青,表情酷到很欠扁,但其实心里很羡慕,羡慕有人可以哭得这么肆无忌惮、这么丑,却完全不在乎。
很多时候他也想哭,在爸妈大吵大闹的时想哭,在他们决定离婚却没有人愿意要他的时候想哭,在他被丢到祖父母家的时候想哭……但骄傲的他,半滴眼泪都没掉,他冷眼看着,命运还能对他多刻薄。
大人说他坚强沉稳,成熟得不像七岁孩子,但不管像不像,他都是个孩子。
三个字,亦青被定住、不想哭了,但眼泪尚未接到通知,还是翻下脸颊、落到唇边,她下意识吐舌头去舔,咸咸的。
“我不是爱哭鬼。”亦青弱弱地抗议。
他勾起唇,似笑非笑,挑衅的目光能轻易点燃人们的熊熊怒火。
但是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亮,五官长得漂亮,是那种让人一看,心脏就会自动怦怦乱跳的漂亮。
所以亦青揍人的消失,所以她的交感神经亢奋中,所以她只能牢牢看着他,一直看……带着好奇新鲜,带着说不出口的兴奋喜悦,目光死死黏在他身上,心里不断出现一个声音——夭寿帅。
五岁的亦青第一次对帅有了实质性的定义。
裴青不喜欢她的目光,别开脸、满眼的不爽,蹲在别人家墙角哭,还哭这么大声是什么意思?
轻哼一声,他不理她,拉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门。
亦青站起来,拽住他的衣袖。“我不是爱哭鬼,豆豆死掉了,我很难过。”
关他什么事?裴青翻白眼,继续开门。
他越不理人,亦青越想理他,胖胖的小手扯住他的手臂,指着街头那端,那里有一辆货车,上面堆满家俱,搬家工人正上上下下把家俱往屋里搬。
她噘嘴告状,“搬家叔叔把我的豆豆踩死,我太伤心才会哭。”
豆豆是只天竺鼠,灰灰白白的、又胖又可爱,它虽然胖但是动作敏捷。
她太喜欢新家了,才会把豆豆放出来,让它也看看新家,没想到刚从笼子里放出来它就疯了,不断在叔叔脚底下钻来钻去,然后就被踩死……
她刚张嘴准备号哭,妈妈就把她拉到厨房,小声说:“你不能哭哦,是你自己把豆豆放出来的,叔叔没做错,你一哭,叔叔会觉得很抱歉。”
不能在新家哭,她只好跑出来哭。
“所以呢?”他甩开她,不懂她干么拉住自己,她是不是爱哭鬼,谁在乎?
她哑着嗓子,可怜兮兮地伸开双臂问:“哥哥,你可不可以安慰我?”
安慰?屁啦!他看起来很闲吗?
“不行!”丢下话,他转身进屋,砰地一声,带着些许挑衅,裴青把门关得很响亮。
那天之后,她常常跑到孟家门口讨拍,虽然她笑得很可爱,但裴青觉得很讨厌、很麻烦。
但她会做人,每次来都带了伴手礼,今天饼干、明天糖果,后天包子、大后天茶叶蛋,都是她妈妈的拿手点心。
听过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吗?
从最低层次往上分别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会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实现。当人的某一级需要得到最低限度的满足后,才会追求高一级的需要,如此逐级上升,成为推动人类继续努力的内在动力。
亦青的伴手礼,充分地满足了裴青的生理需要,因此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之后,他的心被笼络,他的脑子被征服,他的胃选择投敌。
渐渐、渐渐……他不再讨厌黏TT的路亦青,不再讨厌她半路认亲戚,不再讨厌她老爱当跟屁虫,最终、最终……他接纳她的笨,将保护她当成自己的责任。
亦青没打算辩解自己是不是爱哭鬼,她冲上前,奋力一跳,直接跳到他身上,两手紧紧圈住他的脖子,两条腿用力勾住他的腰,她把头埋进他颈窝间放声大哭。
这算是……热烈欢迎?
“下来。”他拍拍她的背说。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大喊不要,喊一次,手臂收紧两分,一路喊一路收,她再喊下去,肯定会出人命。
“你下来,我们好好说话。”裴青安抚。
“就这样说。”
身体贴着、脸也要贴着,然后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滑得他心涩……就这么想他吗?这么的用力想?
“你要耍赖到底?”他无奈问。
“不对,是要把哥欠我的抱抱补齐。”
欠?对啊,他是欠她……欠了很多、太多……
裴青把她抱到沙发边坐下,她坐在他腿上,头埋着继续号啕大哭中,她哭得尽情尽兴,她要把满腹委屈全部哭干净。
他没有阻止她,也无法阻止,因为知道她憋了多久,憋得多委屈,知道她的伤心被勾起,知道那年……他应该待在她身边……
是他辜负她的信任,她有权利哭,他有义务安抚,所以他轻声哄着,像过去那样,温柔地、和缓地、不停地轻拍她的背。
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确定是哭到没力气耍赖才停下来。
“不哭了?”他笑问。
“不哭了。”她点头回答,声音有些沙哑。
“可以说话了?好。”他拿起桌上啃没几口的面包和矿泉水,问:“晚餐就吃这些?”
“没瓦斯,不然我会买泡面。”
“泡面也不健康。”
“我很少吃,邵爸每天做菜,我的马甲线都快变成肥肚腩。”她把T恤往上拉,露出精瘦的腰,脂肪量很少,可见得经常运动。
“还能再多吃一点。”
“听你的。”她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一大口面包,整个人贴到他身上。
多年不见,她以为再见面会很尴尬,会不知道如何相处,而他以为她会有数不清的抱怨。
但是,没有,好像从见面那刻起,十二年的时间空间、十二年的隔阂陌生瞬间消失,好像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昨天,也好像早上他们还跟对方说过早安、说过晚上见。
心贴合的速度太快,但他们都不需要适应。
她继续赖着靠着、贴在他身上,继续往他手里啃面包,然后……一段空白,一块静默,只有她嚼食物的声音持续着。
她以为眼泪已经流够,没想到眼泪掉在面包上,红豆面包变咸了。
看她这样,他叹气说:“对不起。”
她摇头回答,“我没事。”
但第二轮的眼泪持续往下掉,不带哭声的眼泪更让人心疼。
“别伤心,我回来了,一切都将不同。”他安抚着她的眼泪。
她点头,再点头,知道的,他在,一切都会不同,但心还是很酸……
这种时候,他只能转移话题。“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吗?”
她点点头。“二哥很照顾我,你的要求他全都做到。”
“所以你乖乖的,没吃冰了?”他看着桌上的冰棒包装揶揄。
她怒了,鼓起腮帮子、叉起腰。“我吃!生气的吃、报复性的吃,你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要听话?”
“生气我却欺负自己的身体?这种报复很差劲。”
“很差劲吗?那你就留在我身边,阻止我一天比一天更差劲。”
“你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