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是刚才那个乞儿?」匆匆一瞥,她并没有看清楚。
唐逸幽叹了口气,点头。
「为什么?」她真的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一片仁慈却换来这种对待,他何以不怒不恼?
「方才我能无条件将银子施舍给他,没道理如今不能,虽然方式不同,但我确有成全他的意愿。少了这几两银子,对我并不算什么,但对他而言却重要多了,再说,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何必与他计较这么多?就像我先前所言,谁都想活得抬头挺胸,没人愿意为了几斗米而折损傲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文钱逼死一名英雄好汉吧!我够幸运,不曾尝过这样的苦,有些人却不同,那孩子一定是苦怕了,所以才会如此,面对这种事,我只会更感到心酸。」很多事,换另一个角度去想,便觉情有可原,也就不会去介怀了。
这唐逸幽真是慈悲到让人受不了!没见过这样的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他也会替天下人找尽借口,然后大大方方地原谅,并且付出他的同情!
不想去解释为什么,她就是莫名的感到生气。她总算明了,他这个人就算吃了再大的闷亏,也会笑笑的不当一回事,永远只会替人着想。
还有那个小乞儿更可恨!说什么想报答他,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报答」?
愣了下,这小乞儿让她想起自己。
她有资格去指责别人恩将仇报吗?唐逸幽一再救她。而她回报他的又是什么?这样的她,与小乞儿又有何差别?
不、不!她在想什么?杀手是没有感觉的,她为什么要有罪恶感?
「妳在生我的气吗?蝶儿?」逸农和嫣儿也会气他,但他所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气他,是因为他对自己太无所谓,他们是心疼地。
「你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善良给害死!」
「不会的。」他满足地笑了。「有妳关心我就够了。」
关心?
她变了脸色。「谁关心你了!」荒谬!
「没有吗?」真的是他自作多情?她完全无意?
无声的叹息在心底响起。
自从认识她之后,太多不曾有过的感触,她教他一一体会。潇洒的心放不开,恬淡的性情不再平静,烦恼多了,叹息也多了。
蝶儿可知,拥有的再多,若不包括她,那么他便是一无所有,因为他唯一执着的,只有她;他真正盼的,也只是她一句柔柔暖暖的关怀。
至于这一份执着,带给他的究竟是希望、是幸福,抑或是另一场未可知的磨难与血泪,他完全没有把握。
第四章
一个月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流逝。
谷映蝶仰望明月,心中自问:这一个月以来,她做了什么?
唐逸幽虽然口里说会防她,但事实上,他却全无防她之心,两人朝夕相处,近在咫尺,别说她有一流的身手,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要想取他的命也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她却什么也没做……
不是不想,而是于心不忍。唐逸幽待她太好,好到全无保留,面对这样的他,她如何下得了手?
他总是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事事代她想得周全。他从不让她冷着、饿着,更不舍得她有丝毫的不顺心,怕她闷,再忙他都会抽空陪她散心……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这种有人嘘寒问暖的日子像是恍如隔世,久到她几乎要忘了冷漠是什么感觉。
杀手也是人,他真心诚意的对待,她不会没有感觉,从没有人会这么对她,无止无尽的包容,竭尽所能的怜惜,面对她毫不领情的冷漠也不介怀……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只求付出,却从不奢望回报?
如果他不是那么的好,也许她便不会迟疑不决了吧?
寒月呀寒月!妳几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
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在她手中结束,她不曾心软过,任何人的性命对她都是无关紧要的,何以今日面对唐逸幽,她却失了平日的果决?
这代表什么?他是特别的吗?
不,不是!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曾拘泥了,又怎会对一条不相干的生命有所留恋,他是死是活根本不关她的事,她既亲手接下任务,便没有反悔的余地,她必须执行到底!
对,就是这样!别忘了,她是寒月,是无心无情的冷血杀手,区区一个唐逸幽,对她根本不具意义!
像要证明什么,又像要断绝心头逐渐产生的莫名感受,她冲动地取出一只白色药包,将其中的粉末掺入茶水中,速度快得不让自己有反悔的余地,因为她知道,只要一冷静下来思考,她就会改变心意,再也下不了手。
也好,速战速决。她双眼直盯住壶中茶水,在心底说服自己。
无尘说,杀手不能有感觉,对唐逸幽,她却有了太多无法自主的情绪,一个有了感情的杀手,还配当杀手吗?
再拖下去,她不知道事情又将复杂到什么地步,她不会再让他迷惑她。她斩断了所有的绮念,一切又将恢复正常,她仍是她,没有变。
她警告过他的,是他要一意孤行,那么,死在她手里他也只有认了。
七日散,顾名思义,误中此毒,在七日当中,必会魂归离恨天。目前为止,它并没有解药,也就是说,中了七日散,必死无疑。
会选择用它,是因为它无色无味,中毒者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昏睡状态,七日之期一到,能让人不受折磨,无病无痛的离去。
如此,已算仁至义尽了吧?
每日夜里,入睡之前,他固定会来看看她,然后才安心回房就寝,一个月当中,不曾有过例外。
盯着摇曳的烛火,她思量着,他今日似乎来晚了。
她心中既矛盾,又挣扎。一方面希望他别来,只要他不来,便能逃过一劫,另一方面,她又知道,就算她放过他,绝命门高手如云,文弱如他,命仍是保不住,与其如此,她倒宁愿用牠的方式,让他安安静静的长眠。
才刚想着,敲门声已传入耳畔。
「睡了吗?蝶儿。」
「还没。」她稳住声调,一贯平淡地看向推门而入的他。
「今天药堂比较忙,抽不出时间回来,妳今天好吗?」
「嗯。」她淡漠地应了声,不想听他闲话家常,转身倒了杯水给他。
只要他一沾唇,一切就结束了。
这些看似平凡却充斥着温馨的对谈、这些日子以来的短暂温情、这道柔柔暖暖的音律、这双轻浅温醉的凝眸……将成过眼烟云。
不愿承认她已开始后悔,不愿承认那一刻真实涌起的酸楚,压下所有的情绪,她仍是面无表情。
「谢谢。」唐逸幽接过杯子,回了她一记浅笑。
杯缘才一沾唇,他突然想起什么,将茶杯放置一旁,由袖口取出一只瓷瓶交给她。
「这……」她询问地抬眼看他。
「前几天为妳诊脉,发现妳血气不太通顺,早些时候妳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却不好生调养,以至真气微紊,这对习武之人是一大重创,久而久之,还会损及自身的内力,妳难道不晓得吗?所以我才又想到要替妳配丹药,除了固本培原外,对功力的精进也大有助益。」顿了顿,又加上几句:「看在我这么用心良苦的分上,听我的话,千万记得早晚都要服上一颗,知道吗?」
她总是学不会善待自己,就算收下,转眼间又会不当一回事的抛诸脑后,看在他眼里,真的好为她心疼。
映蝶愣愣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傻啦?」他拍拍她失神的小脸。「不许沉默,快点头,说好。」他要听她亲口允诺才能放心。
「我好不好……重要吗?」恍恍惚惚地,她问出了口。对他而言,她根本什么都不是,他为何要这么关心她?
「这什么傻话?当然重要啊!若是不重要,我干么跟妳说这么多?」他像个宠溺孩子的父亲,眼底漾满温柔。「是什么原因,让妳认为自己不重要呢?」
她重要吗?
映蝶悲讽地一笑。
认为她重要的人,早在十四年前就离她而去了,十四年来,没有人能肯定她存在的价值,一名杀手,在作践他人的性命时,又何尝不是在作践自己的命?有谁会说她重要?
而他,却那么坚定地告诉她,她是重要的……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重视她存在与否的问题……
望进她眼底的萧索,他轻轻柔柔地道:「我不管妳以前曾遭遇过什么,如果妳不想说,我也不会去追问,总之,妳记住,妳不是可有可无的,妳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期待,光是这一点,妳就应该好好地珍惜自己。」
这个男人……令她迷惑。
不问她的过去,对她一无所知,却又愿投注无比的关怀,她真的不明白,这么深的信任,从何而来?
「我……会伤害你。」她不值得他这么待她!
他似有若无地一笑,像在告诉她: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