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寻阳拧起眉,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化成无声地叹息。
他有什么资格训斥她呢?文武百官见了她,都还得跪下见礼,浣儿说得没错,她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他来管了。
浣儿见他光是皱着眉,面容沉郁,心里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定是让他很苦恼了,不然他不会连叹气都不叹出声。
“褚大哥,你别这样,是浣儿不好,你骂我嘛,别生浣儿的气——”她是希望他骂她的,就像以前—样,骂完之后,又会很宠爱地把她抱进怀里,别像现在这样不言不语的啊!
“浣儿,你——”
浣儿不由分说,扑进他怀中呜呜咽咽地哭泣:“不要这样嘛,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浣儿做错什么,你可以说,我会改的,别恼浣儿、别不理浣儿嘛,我好怕你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浣儿只想和你在一起蔼—”“浣我—”他该拿这个小东西怎么办?
褚寻阳动容地深拥住她,向疲于挣扎的心投降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不要你,只是眼前的情况太复杂,我需要一点时间解决。”
“真的?”漾着水光的明眸,寻求保证地望住他。
“真的。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必须想想该怎么向皇上解释。”
“那——不可以像之前那样,都不理我哦!”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他拉起她上下打量,“跌疼没有?要不要我背你?”
“好。”她大大方方地伸长了手。
褚寻阳无奈又认命地“贡献”出他的背:“请上‘马’吧!”
罢了,从认识她开始,他就明白——这辈子是注定为她“做牛做马”了!
“嘻!”浣儿将脸儿贴靠在他肩上,藏起唇畔甜蜜的笑意。
第九章
在上路前,褚寻阳便已先将喜讯传回宫里。回京之后,褚寻阳本想先做一番梳洗,再送浣儿进宫,没想到皇上竟迫切至此,等不及他们进宫,便先降尊纡贵地上他宁遥府来。
“徼臣参见——”
“免了、免了,朕踩在宁遥府的土地上,就没什么尊卑。”
这是皇上赐予褚寻阳的最大恩宠。有一年,辽国犯境,褚寻阳因身染重疾,所以皇上便另派武将应敌,之后却传来我军节节败退、军情告急的消息。
于是,褚寻阳顾不得身子犹虚,主动上金銮殿请命,领兵赴边关,不惜抱病披挂上阵,誓与全军将士同生死、共进退,因此士气大振;再加上有他运筹帷幄,终于打了场漂亮的胜仗。
皇上感念于他的赫赫功迹,不仅加官晋爵,赐下财富无数,甚至颁下“宁遥府内无尊卑”的殊荣,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九五之尊,只要进了宁遥府,褚寻阳都可与之平起平坐。
“褚卿,朕的宝贝皇女呢?流落在外头十五年,她必定吃了不少苦,让朕看看她长成了什么样儿——”来不及喝口茶,皇上就急切地向他讨人。
“皇上,您先别急,听微臣好好说。”他将那套袄袍呈上,“当年绛梅公主身上所穿的,是这些衣饰,没错吧?”
“对、对!就是这些。”
“那就没错了。绛梅公主并没有吃什么苦,收养她的人家姓乔,虽非富贵之家,但都是善良淳朴的好人,他们将绛梅公主视如已出,取名浣儿,将她教养成天真烂漫、善良可爱的好女孩——”“褚大哥、褚大哥——”由远而近的叫唤打断了他的话,厅内两人本能地闻声望去。
“原来你在这里啊!”正想朝他奔去,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她收回脚,杵在门口却步不前。
“浣儿,快过来。”倒是褚寻阳主动上前去牵她,“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跟前这位便是皇上。”
“他就是我爹啊?”浣儿张大眼,兴奋地跳上前端详。
“浣儿,不可无礼。要喊父皇,要行礼问安——”“无妨、无妨!”皇上不以为意,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化解去平日威严,“你就是朕的绛梅?”
“我不是绛梅,我叫浣儿。”还有,她也不是他的,她是褚大哥的。
“若朕执意唤你绛梅呢?”不晓得是不是被她影响,皇上玩心顿起。
果然是一派纯真,瞧她那双灵活生动的大眼睛,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呢!
“那好吧,让你喊,可是你要记得哦,我是叫浣儿,不是绛梅。”
“朕记不住呢!”他存心为难。
“这样蔼—”浣儿好同情地沉吟道,“那没关系,我会常常提醒你。没办法,谁教你跟我一样迷糊,不然就不会把我给弄丢了。”
皇上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娃儿真是有趣!”被教养成这般天真纯善,也算是福气吧?
“对嘛,笑一笑不是比较好看?不要老是板着一张脸,很丑耶!像褚大哥,他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是当他摆出硬梆梆的脸色给我看的时候,我还是很怕被打屁股……还有,你笑就笑,不要给我乱取名字,我叫浣儿,不是娃儿,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没断奶的小娃娃,知道了吗?”
老天!褚寻阳抚着额,头痛得暗自呻吟。
早要她收敛点,举止别再像以前那么随性,要记住他教的一串宫廷礼节,不可以没大没协…不过如今看来,他这一路上的叮咛全是白搭!她根本……根本就死性难改。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皇上竟完全不计较她冒犯的行止,不但纵容她指着他的鼻子训诫,脸上还挂着疼宠的笑意。
“绛梅,随朕回宫去吧!朕要补偿这十五年来对你的亏欠。”
“可是——”虽然爹看起来人很好,但是她比较想和褚大哥在一起呀。
“听话,浣儿。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褚寻阳也不避开,任她情急地捏住他的衣摆。
他懂她的心情,他也极不愿和她分开,但现在不是时候,皇上刚与失而复得的爱女重逢,总得给他一点时间和浣儿相处,要皇上同意在这时嫁女,想都别想了!万一他恼怒起来,将一条“淫辱公主”的罪名扣在他头上,那就什么都别玩了。
因此,在这个时候坦言他和浣儿的事,实非明智之举。
“那——好吧。”浣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松手,“那你有空要常去找我玩哦!”
“那你要乖乖的,别给大家添麻烦。”
“好,成交!”
“你们买卖谈完了吗?可以走了吧?”见他俩难分难舍,皇上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回京途中,朝夕相处所培养的情谊,要分开难免挂念。
“走吧,不小心把我弄丢的迷糊爹爹。”
对于她不知死活的言论,褚寻阳已经懒得去纠正了,反正皇上又不介意,还开心得很咧,他操什么心?
“臣恭送皇上。”随着褚寻阳低沉的嗓音,皇上的开怀朗笑也渐渐飘远——本以为,这一分离,再相见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毕竟浣儿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哪是想见就能随意见着的呢?
然而,出乎褚寻阳的意料,再一次见着她,是在三天之后。
那一晚,月儿高悬,柔风似蝶轻栖,他正凭窗而立,难以入眠,牵念着宫内的浣儿如今是否安好,有没有乖乖听话?有没有淘气捣蛋、闯祸连连?有没有——偷偷思念着他?
唉,他是真的放心不下她呀!
就在这时,宫内的管事太监行色匆匆地赶来宁遥府——“奉皇上口喻,宣宁遥侯即刻入宫。”
“现在?”褚寻阳难掩讶异。
“是的。”
褚寻阳心下一惊,心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皇上不会刻不容缓地在大半夜召他人宫。
一路上,管事太监将事情的经过概略说了一遍。
原来,绛梅公主在入宫的第一天,便莫名其妙地中了毒,幸好宫女们发现得早,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她昏迷了整整三天,直到刚刚才醒来。
褚寻阳愈听,脸色愈往下沉,恨不能立刻飞奔到浣儿身边。
见着皇上后,来不及行礼,皇上便示意他快进寝宫去看看浣儿。
“她一醒来,就又哭又闹的,直嚷着要找你,连朕的话都听不进去,朕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了。”
褚寻阳心口一疼,加快了步伐直入寝宫。
“公主、公主!请你冷静一点,宁遥侯马上就来了……”“骗人、骗人,你们走开啦,我不要你们,我只要我的褚大哥……”“唉,公主,你身体还没好,别下床呀……”“走开,我要去找褚大哥——”“浣儿!”
一群宫女正被她闹得身心俱疲,这声呼唤,神奇地止住她所有的哭闹。
呆怔了一会儿,直到确定眼前的人并非幻影后,她飞快地扑向他,失声痛哭了起来:“呜……褚大哥,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浣儿,你小心哪!”接住她虚软的身子,将她抱回床上后,那双死缠在他身上的小手,仍是牢牢地环抱住他。
“浣儿乖,我这不是来了吗?你身体还很虚,别再哭了哦。”
“呜呜呜……我好怕,这里的人我又不认识,我不要住在这里好不好?我要和你在一起……”“别怕、别怕,有我在,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褚寻阳温柔地拍抚她颤动的肩,以无比的耐性抚慰她,“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她的反应出奇激烈,“我一闭上眼,你就会跑掉了对不对?不要、不要,我好怕看不见你,我不要睡觉——”“不会的,浣儿。我会一直陪着你。”被她哭乱了心神,褚寻阳连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