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病的时候都好难受,妹妹现在一定也是这样,他要让她快快好起来。
后来,妹妹真的活过来了,虽然身体一直很不好,常常生病。
但是没关系,他会疼她、保护她,每次她生病,他都会陪在她身边,这样她就不怕了。
她说:“大哥是好人,也是宁儿最最重要的人哦,谁都比不上!”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那稚气未脱的纯真童语,牢牢锁在心灵深处,不敢忘,也不舍得忘──
* * *
大哥是宁儿最最重要的人哦,谁都比不上──
是梦吗?
睁开眼,有一瞬间,莫冷霄茫然自问。
不,这不是梦,它真实存在过,他的小小宁儿,曾经那么全心全意地依恋过他,将他看得比全世界更重要。
曾几何时,她慢慢长大,对他也愈来愈疏远,到最后,见了他便恐惧得几乎昏死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通,曾经找不着他便会心慌哭泣的女孩,为何会演变成如今避他如鬼魅的模样,仿佛他是她今生的梦魇。
难道,岁月真能改变一切?
就因为太明白她再也承受不了来自于他的恐惧,于是他亲手将她推向另一个男人怀中,一面告诉自己:无妨的,只要是她想要的一切,他不择手段都会替她留住,人也一样。
只是,他真的无所谓吗?
莫冷霄闭了下眼,那样的心事,埋得太深太沈,他不能、也不敢给自己答案。
披衣坐起,发现天色早暗了下来,房内留着一盏灯,他本来只想小睡一下,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沈。
不知宁儿晚膳时没见着他,会不会担心?
急欲前往探视的步伐,在迈出之前停住了。
如今的她,巴不得避他愈远愈好,怎还会挂念他?他苦涩地轻咳几声,瞥向桌面上黑稠的药汁。
端起汤药入口,是没有意外的冷,以及苦。
冷峻寒漠的性情,让仆佣全都对他敬畏至极,不敢稍近,见他沈睡,更是不可能自找苦吃的惊动他,人人自危以求明哲保身,谁会真正关心他?
他早喝惯冷却的苦药。
窗外暗影晃动,警觉性奇高的他眯起眼,低喝:“谁?”
没有动静。
不会错的,他反应一向敏锐,方才外头确实有人!
若来者不善,会牵累到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宁儿!
“到底是谁?再不出来,休怪我无情!”莫冷霄跃身而起,隐于门后,暗运内劲,在门被推开的同时,一掌也挥了出去──
“啊!”娇细的惊呼声传来,看清来人,莫冷霄已来不及收回内力,危急中偏离掌势,击向她身后的门,紊乱内息冲击下,他猛然踉跄退数步才站稳。
受了太大的惊吓,云求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跌坐在残破的门边,无力地捂着心口。
好、好痛!脆弱的心承受不住惊吓,闷闷疼着。
她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唇,不敢发出声音,深怕惹他不快,真的会一掌劈了她。
“宁儿,妳怎样?有没有事?”莫冷霄受到的惊吓并不下于她。
只差一点!天!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伤了她!
经历过太多生生死死、身体与心灵的煎熬,却从未如现在这般,急遽痛缩的心无法平复──
云求悔试着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莫冷霄顾不得太多,想上前察看。
步伐才一移动,她就忙不迭地用力摇头,喘息着用力想挤出声音。
没事、没事,她没事的!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他别再靠近,她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窒息般的恐惧了──
见她如此,深沈的窒闷压在心口,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好苦,好涩。
怎会不清楚呢?宁儿的压迫感来自于他,只要他远远避开,她就可以活得很好。
莫冷霄如她所愿,退到角落。
“别净吸气,先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沈着地指示,云求悔不敢违逆,听命照做。
见她逐渐透过气来,莫冷霄紧绷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语气也恢复惯有的清淡。“怎么突然想到要过来?向寒衣呢?”
想不起她已多久没主动来找他,平日她躲他都来不及了,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门外的人会是她,要真错伤了她,他就是死一万次都无法原谅自己。
“对、对、对不起,打扰大哥了,我现在就走──”她挣扎着,硬是撑起发软的双腿,心慌地想爬起来。
“等等!”
“啊?”好不容易红润了些的面容,在他冷不防的叫唤中,再一次血色褪尽。
莫冷霄紧握着拳,似在强忍什么。“妳没有打扰我,我只是想问妳,找我有事吗?向寒衣怎没陪着妳?”
“寒衣说,大哥病了,要我来看看……”她怯怯地低嚅,现在,却好后悔来这一趟。
她不想来的,是寒衣说,大哥对她比任何人都好,他生病,谁都能不理会,唯独她不行。
“大哥冷情,才不会在乎我去不去看他──”她想反驳。
“他冷情,但妳不能也冷情。我认识的云儿心软善良,不会这么残忍。”
她对大哥残忍吗?一句话震傻了她。
她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残忍无情的人是大哥,谁能伤得了他?所以她从来都没去思考,她对待大哥是否残忍。
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开始坐立不安。
虽然他不见得需要她多余的探视,但她终究还是来了。
站在门外,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敲门。
这些年来,她卧病在床的时间,远比安好的时候多,渐渐的,大哥也习以为常,早懒得再去问一声,今天她就这样贸然跑来问他好不好,他会不会认为这是种无聊的行为?
想走,可是房内传来的轻咳声,让她的脚步好沈,怎么也迈不开。
“是吗?向寒衣要妳来?”若非如此,她不会来这一趟。莫冷霄听得出来。
云求悔惊疑不定地瞥视他,无法由他沈晦难懂的神情中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在生气吗?她果然不该来烦扰他……
“我、我回去了……寒衣还在等我……”
不意外了,在他身边,她只会急着逃开,有向寒衣的地方,才是她渴望飞奔的归所。
“再一会儿,宁儿。”他唤住她。
打开床边的小木盒,取出一只瓷瓶,隔了段距离抛向她。“药,记得吃。”
云求悔看着手中的青玉瓷瓶,又看他。
大哥步履有些虚浮,不若以前的轻浅无声,脸色也有些许不寻常的苍白,他真的病得不轻吗?
每年约这个时候,他总会显得特别虚弱,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也早就不敢去打探他的事,怕惹恼了他。
“回去吧,别让向寒衣久等。”
大哥在赶人了,她片刻都不敢迟疑,赶紧离开。
这回,莫冷霄没再试图留住她,望住她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消失在眼界,他闭上幽晦瞳眸,疲倦地仰靠床边。
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前,再一次,狠狠地压回灵魂最深处,永不碰触。
* * *
“大哥──”树影后,年约五岁的娇小身躯蜷坐着,等待练完武艺的莫冷霄走来。
“怎么啦,小妹?”拭去额际汗珠,莫冷霄放柔了神情,看着缩成一团小虾球的娃儿。“谁惹妳不开心了?”
她摇头,闷闷地将小脸埋进膝间。
莫冷霄坐在她身畔,不厌其烦地逗她,直到她抬起脸为止。
“吃不吃?”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袋零嘴。
她摇头,莫冷霄当作没看到,塞了颗进她的口。“别逞强了,这是妳最爱吃的桂花棉糖呢!”
“唔!”还真的……满好吃的。
“好了,吃了大哥的糖,就笑一个给我看。”
桂花棉糖融在嘴里,骄宠得她嘴甜心也甜。“还是大哥对我最好了。”
“嗯哼!”莫冷霄淡哼。“说说谁对妳不好?”
所有人。
除了大哥,没人真心疼过她。
“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是你的妹妹,对吧?”
“当然。”不然宠她宠假的啊?
“那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样姓莫?”
莫冷霄神色一整。“是谁对妳说了什么?”
“大家背后都在讲,我姓云,不是莫家的人。”爹冷落她,就连下人,都不拿她当主子看待,因为她只是个白吃白住的外人。
莫冷霄凝眉。“还有呢?”
“大哥,我的名字,很不好,对不对?”
他沈默了。
小妹年纪尚幼,还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名字的伤人,可她小小的心灵太敏感,对自身的一切不会察觉不出。
“小妹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喜欢。你自己还不是也不喊。”大哥一向只唤她小妹。
是的,他不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起码知道,父亲取这个名字,带着多恶意的诅咒,他不要当帮凶。
爹从来不曾关心、怜惜过她,放任她自生自灭,但他不会,既然爹说她是他的小妹,那他就自己来疼,自己来爱!
“大哥为妳起个小名,好吗?”
“好啊!”她忙不迭地点头,如果是大哥取的,她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