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卧秋兄,你就这点教人钦佩,让我好生难忘啊。”
“多谢大人厚爱。如今阮某已是平民之身,大人不必再处处防我了。”
“哈哈,我防你?你已经是一个没有官名加身的普通老百姓了,我东方非何需防你?我要掐死你,就如同掐死一只蚂蚁般的简单。卧秋兄,你可知我在朝中一手翻云一手覆雨,我要更改万晋法令,哪个朝官敢吭声,巴结我都来不及啊!”
阮卧秋闻言,不由得怒火上飙,骂道:
“小臣争宠,大臣争权,此危国之风也!东方非,你凭一己之私,在朝中翻云覆雨,纵然得到了一时权贵,国败民衰,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东方非见他恼火,不怒反笑:
“对我是没什么好处,图个快乐而已。百年之后,这个国家落得何种下场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当皇帝!卧秋兄,你还记得当时虽明封为都察巡抚,但实则贬离朝廷,就因你上书反我!我想想,那句是怎么说来著?‘能用一国之善士,则足以君一国;能用天下之善亡,则足以王天下,东方非祸及王朝,理应撤官查办’。你啊你啊,就是说话也不会拐个弯!摆明就是说圣上无识人之明,小弟我虽下才,可也算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就算你搜集罪证又有何用处?我一把火烧了,把你呈上的罪证当著圣上的面烧得干干净净。你说,你替这种老头儿尽忠做什么?”
阮卧秋咬住牙根,身侧拳头紧握。
东方非打量大厅,又随意往匾额看去,沉吟道:
“我最爱进你这大厅了……‘浩然正气’,你果然是浩然正气,即使遭贱民欺压,你也从不提你在朝中的势力,当年武状元雷行厉,是不?我记得此人与你是结拜兄弟,如今他授封将军之位驻守边疆,你要提出他的名号,小小知府不会不卖你一个面子,甚至你要提我名号,我也绝对护你!偏偏你只信律法、只信你一身正气!”东方非嗤笑一声,不知是赞美抑或其他含意,又道:“身居高位,你可知有多少人来巴结我?而这里头有多少人初入仕途,满腔热血,怀著自以为是的正气,打算斗垮我这东方爵爷,可不到几年,个个成为我的手下。哼哼,浩然正气啊,我每进一名朝官府邸,瞧见这四字的匾额,总忍不住冷笑,笑到这些表里不一的朝官难掩羞愧,拆下匾额!”
阮卧秋一贯冷寒著脸,沉著气。
东方非见阮卧秋没有答话,笑盈盈又道:
“唯有你这正气厅,小弟不敢笑。所以,我这一辈子最期待的,就是等你回来,官复原职。”
“即使我双目有救,也不会重回朝廷。”阮卧秋沉声道。
东方非似笑非笑,道:
“除非我找著了其他的乐子,否则你非回来不可!没人跟我斗,我可寂寞得很。思哼,我还得代为拟召,尽早让新的知府大人上任,这一回小弟可担保永昌城内再也没有一个官敢仗势欺阮府。我自个儿知道书房怎么走,你不必送啦。”
他闻言,心里连连骇然,没有想到这几年,此人权势已可只手瞒天,竟能自行代为拟召。
“东方非,你到底所图为何?”他瞪著门口的方向,咬牙问。
东方非轻讶转身,然后笑道:
“卧秋兄,你还看不出来吗?那我可得说,你跟我,就像是一根竹子的两头,永远无法像小弟一般及时行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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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一到,阮府夜里雾气散尽,一名老仆扶著他回到秋楼前,他斥退:
“到这就好。”房内的摆设他再熟不过。有没有点灯于他根本无碍。
进了房,扑鼻淡淡的酒气,今他蹙眉不已。自从陈恩当他随侍小厮之后,夜里就在外厅打地铺睡,他才几岁,就开始学当酒鬼了吗?
才到床缘,匆地踢到某样不该存在的东西,他整个身子连防备也没有就往床上跌去,同时听见一声吃痛──
“杜画师!”这声音怎会误认?
“欸,阮爷,你回来了啊。”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床角响起。
“搞什么你?”他狼狈爬起,对著那声音怒骂:“三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非要气死他才罢休吗?“既然你在里头,为何不吭声?”摆明欺他眼瞎!
“阮爷,我可冤枉了!”她抗议,拒绝任何不实的指控。“我睡著了,根本不知道你回来了啊。”
“杜画师,你要睡回客房去,到秋楼来做什么?”他撑起自己的身子,注意到她趴在床缘睡著。要是她敢爬上他的床,非要骂她不可。“你没点灯吗?”
“有啊,我初更来的,我睡著时一定是过三更天,大概灭了吧。”她笑,隐了个呵欠。他皱眉,正要唤醒陈恩点灯,听她又道:“陈恩喝醉了,睡在客房里。”
“客房?”
“就是我暂住的房间啊。阮爷,我压根没法搬走他,于是我心想,反正夜还长,凤娘说你正让东方非带来的名医看眼睛,没用晚饭,我就带了点宵夜过来……唔,现下都糊成一团了吧。”
简直乱七八糟!陈恩那孩子倒在她的房里,她却来他这里?“你去点灯!”
“点灯啊……阮爷,打火石你都放哪?”
他是瞎子怎会知道打火石放在哪?牙根隐隐发疼,简直不知拿她该如何是好。“杜画师,你非得要处处跟我作对吗?”
黑暗之中,沉默了会儿,才听见她的笑声:“阮爷,你真觉得我处处在跟你作对吗?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我俩性子不同而已。”
那笑声明明一如往昔的轻慢,他却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
“阮爷,东方非带来的大夫说你眼睛如何?”她很好奇地问。
“有希望。”阮卧秋唇畔泛起讽刺的笑:“为了确保他一家十八口的命,他说有希望,而我必定得配合。”床微微地动了下,像有人自动自发坐在床缘,他先是皱眉,而后拿她没辙地叹息了。
“阮爷,你叹什么气?跟东方非交手很累吗?我听凤娘说,那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用简不简单来形容东方非,未免太小觑他了!杜画师,你可知今日来闹场的高进宝有什么下场?”他再度咬牙:“未经律法判决,立斩;知府大人教管不严,同罪,不必呈报,由他作主即可!”
“立斩啊……”真痛快,不过这话可不能当著他面说。
“他素来有个习惯,即使不是他动的手,但,若经他的口而死人,他必会在事后沐浴更衣!”正因他是瞎子,才会对气味如此敏感!
“难怪啊……阮爷,我今晚也要沐浴,结果烧好的热水得先让人呢。”她笑,然后柔声道:“阮爷,你要因此而抑郁吗?既然他知道你眼盲,也一定知道你其他知觉异样敏感,他故意在你面前梳洗,就是要让你知道他的权势有多大。”
阮卧秋抿起嘴,不发一语。
“欸,虽然我这么说,可你一定还是耿耿于怀。”黑暗之中,她道:“因为这就是你的性子啊。阮爷,你猜我现在正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笑声再度响起时,他的眉头匆地深锁。
“阮爷,我在想,现在我也看不见,所以嗅觉格外敏感,我闻到一股药草味,那大夫一定为你敷了药……哎啊!”她脱口,忽然发现有人紧紧抓住她捂住肚子的右手。这房里只有他跟她,谁抓住她根本不用多想。“阮爷,你怎么啦?”
他顺著她的手,摸到她的肚腹,随即如烫到般缩回。“你肚子不舒服?”
她轻讶了声,暗惊他竟然能发觉自己的不适,笑道:“是有点不舒服。我猜是空腹陪陈恩喝了几杯,才老觉得不太舒服。”至于喝了几杯,那可就不能明言了。
“空腹?你怎么不吃晚饭?”
“欸,阮爷不也没吃?”
“少跟我嘻皮笑脸的!”他又被她气了。“凤春呢?没给你送饭吗?”
“唔……今儿个东方非跟他的随身武士大概有二十人上下,府里的米正好用完,凤娘便请厨娘煮了碗面给我。我知道你还要问什么,阮爷,你会不会挑食?”
“不会!”原来挑食!“若不合胃口,请厨娘再煮便是!”
“不算挑食,阮爷,我只吃米饭,只要煮饭煮得好,不淋肉酱,我也吃得开心。小时候,我最快乐的事就是吃饭,到了现在还是不变,只要我吃了饭就快乐,至于其他食物我就不想碰了。”
他闻言,哼了声,注意到方才摸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必是十分的不舒服。既然不舒服,叫凤春再腾一间客房给她就是,为何来他这里?
就为见他一面?每天都可以见,何必选在此时此刻?
“阮爷,一开始我就想说,你眼上的药草很香啊……”她笑道。
她的笑声依旧轻浮,完全察觉不出一丝异样。是啊,明明察觉不出她哪儿不对劲,却能从她声音听出她不舒服,连他都觉得讶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