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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他转向陈恩。“去门口守著,老大夫若来,你通知我一声。”

  等陈恩离开之后,凤春摊开帐本,迟疑了会儿,轻声问道:

  “少爷,你对这真有兴趣吗?”他天生就像是个做官的料儿,从未对老爷的生意有过兴趣,她也不认为他有从商的才能。

  “兴趣是靠培养的,还是,凤春,你希望我一辈子都是个废人?”

  “不,当然不!少爷愿意接手,那是再好也不过的。”

  阮卧秋轻轻扯动了嘴角,当作是淡笑。“凤春,你待在我身边多年,名为主仆,实际上,连我有时都错当你是长姊,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她闻言,惊讶万分,看著他平静的脸庞,眼眶莫名起了水雾。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脸颊……他失明时,她才二十出头,长相像娘亲:现在的她,只有杜画师发现她的容貌与府里的某人相似。如果他没有失明,会不会心生疑窦?

  “凤春?”

  她用力咬住下唇,强忍喉口哽咽,轻声细语:

  “少爷,昨天我们讲到蚕丝,老爷生前曾说,平县盛产蚕丝,那儿有家平锦坊,老爷一向跟他们做生意的,直到他老人家仙逝才断了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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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午后,奴仆来报,一名樊姓男子求见。

  “找杜三衡的?”一双漂亮的剑眉拱起。“你再形容一次他的长相?”

  “他瞧起来三十多岁,高高瘦瘦的、相貌斯文普通,看起来像个读书人。他说,要找一名姓杜的画师,老奴原本怕他是来抢画师的,推拒说这里没有杜画师,后来他又说他与杜画师相识,老奴这才让他进来。”

  话方落,就听见凤春在外头轻喊:

  “樊爷,请。”

  来人的脚步声踏实,跟杜三衡极为相像,只是此人的步伐较为坚定,听得出是男人的脚步。那人离他只有数步远便停下,温声道:

  “阮爷,在下樊则令,听说小女杜三衡来阮府作画……”

  “小女?你是她爹?”他讶异。

  “好年轻哪,爷儿……”陈恩在他身边低语:“一点也不像是父女啊。”不是保养有术,就是天生的妖怪。

  她的爹不是自尽了吗?年龄也不对,此人到底是谁?

  正要开口旁敲侧击,忽然听见再熟悉也不过的轻浮笑声。“阮爷,我听下头的人说你在厅内……”随即,惊喜的笑声传来,显得格外刺耳——“爹!”

  自她来阮府作画后,从未听过她如此快乐地大叫,阮卧秋皱起眉头,低声问:

  “杜画师现在在做什么?”

  “嗯……爷儿,她现在正抱住那个据说是她爹的男人。”陈恩很老实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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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半个月之后的验明正身,阮卧秋辟出一间客房当作画室,尤其她爹突然来了,自然不能让两人共处一间睡房。

  这两人待在这间画室一下午,凤春说他俩也没出来用饭……她爹不是自尽了吗?两人年岁相差不论如何推算,都不可能会是父女啊!

  夜里,秋风吹过树叶,发出诡异的沙沙声。他闭目,不想让无谓的疑虑扰乱他的情绪。

  等到约快三更的时候,画室的门开了,她带笑的声音响起:

  “爹,你今晚真要睡画室?”

  “嗯,我很久没动画了,不多画几笔,怕生疏了。三衡,你先回房吧。”那斯文淡然的声音实在不像是有了二十岁女儿的父亲。

  “晚安了,爹。”

  那踏实的脚步走了几步,她爹平实无波的声音响起:

  “三衡,我记得你最怕鬼了。这么晚回去,自己千万要小心。”

  阮卧秋闻言,白布下的眼睛遽眯。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她带笑依旧:“我明白,爹。”

  门关了起来,脚步声慢吞吞地走出院子,站在树旁等候的阮卧秋,轻唤:

  “杜三衡?”

  刹那间,他听见她倒抽口气,声音忽然消失,像是双手紧紧捂住嘴。他心知她受到惊吓,连忙伸手拉她入怀,怀里的身躯不住轻颤,他立刻用力抱住她的身子。

  “杜三衡,是我!”他在她耳边低语。

  过了会儿,轻颤渐止,她的笑声有点迟疑,也有点结巴:

  “阮、阮爷,你吓著我了。”

  “这世上没有鬼的,你到底要我说几次?”

  “是啊……见了你,才相信是没有鬼的。阮爷,你抱我抱得好紧啊。”真是让她心跳如鼓呢。

  听她语气带笑,似是无事。他心里微恼,放开她,压低声音道:

  “你这女人!”五指滑到她的手臂,反抓住她的手指。若不是她手心又在发汗,真又要被她这若无其事的笑声给骗去了!

  “你明知我双眼失明,只能凭著声音来揣测,你老是不肯透露你的情绪,要我如何长久跟你相处?”

  她怔住,脱口:“长久相处?”这句话真是意味深远,让她不由得抬头注视。

  夜太沉,看不见他微红的耳根。

  “阮爷,你这句话是会让我胡思乱想的呢。”

  他哼了声,扣住的动作不放,道:“你带我回秋楼。”

  “是是是。”她也不问陈恩那孩子去哪了,回头看了眼画室,画室内仍有烛影,她不再留恋,牵著他往秋楼的方向走去。

  夜里的阮府,四处可见东方非的随身武士在守夜,她随意看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当个官也真辛苦,还得防刺客。”

  阮卧秋闻言并不多作评论,反而问她:

  “陈恩说你跟令尊没出来用晚饭。”

  “是啊,我爹在教我如何作画……”她偷觎他,随时都有挨骂的准备。“阮爷,你虽眼盲,可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猜出我并不如众人所说的那般有天份,你别气我啊,杜三衡之名会在画界传出名号,实在非我跟我爹预料之内。不论是田老爷的仕女屏风或者流传市面的画作,全是我爹跟我一块合画的。”

  “两人合画?”

  “说合画是抬举了我。”她笑叹:“一张油画里,只有三成是我画的,若画不好,修补的功夫还仗我爹呢。他曾是宫廷画师,姓名在宫中有记载,他不想姓名在坊间曝光,于是就用我的名了。不过,阮爷,画肖像的技巧我是有的,只要你别太计较功力如何。”

  他停下脚步,连带著让她跟著停下。

  “你曾说你爹自尽了。”

  款款,这么久的事还记得。她扮了个鬼脸,笑道:“我爹是曾要自尽,可惜失败了。”顿了下,唇掀了掀,终究隐忍下来。

  他仿佛察觉了她的异样,皱了眉,然后说道:

  “我看不见你的神情,自然不能得知你的心事,如同我看不见你的长相,自然无从想像在你脸上表露出的喜怒哀乐。”他平静地说:“也许,终其一生,我只能凭借想像,幻想你的长相、你喜怒哀乐时的神情,而无法让你的真貌烙进我的眼内,这样也可以吗?”

  杜三衡闻言,先是愣了愣,后而想透这平静陈述下的真正涵意,顿时一阵错愕!

  他他他……他这是在许下诺言吗?

  “杜三衡?”收紧指间力道,将她握得紧紧的。

  “阮、阮爷,你你你……”真是没有用,摸上发热到自己不用看也知晕红的颊面,暗恼他的情意来得这么突然,连点心里准备也没有。情意啊……她咳了咳,唇抹笑道:“阮爷,你是何时喜欢上我的?”实在太好奇了!

  “哼!”

  款,就知道他这个样儿。她摸摸鼻子,认了命,嘴角还是忍不住得意地翘起。

  “阮爷,你看不见我,那真是可惜得紧。不过也无所谓,我看得见你,那是最重要的了。大不了以后我天天告诉你,我的相貌与穿著,久而久之,即使是幻想,也有八成像我。”

  视线慢慢移到交握的十指。这么纯情啊,连点逾矩的行为都没有……这大概是他的极限了。喜欢上一个太过正直、不解风情的男人,不知是好是坏啊……但肯定她会憋得很难受。

  她垂下眸,再抬起时,又是满面笑容,轻声道:

  “阮爷,从小我爹就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我还记得有一年,他带我上城里吃饭,正好遇上了个高官为民牺牲,他告诉我,只要一年,就没人会记得那高宫的所作所为,不如自私点,为自己打算……他还教我,有些事就是预先知道了,也不要说出口。”顿了顿,她带笑的声音飘散在夜色之中。“我知道他在警告我,因为从小到大,我的眼睛一直看著他,看到连他在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我爹曾是宫廷画师,在宫中为皇帝老爷作画,四海升平图、射猎图、平乱图,他都与其他画师合画过,甚至皇帝的宠妃他也画过。阮爷,你猜,一个画师最害怕遇上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她笑。“阮爷,你当官最怕是有冤案发生:当个画师最怕是日久生情。尤其画人像图,画师的眼必须时刻追逐著对方,我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迷恋上先帝的贵妃;而我也步上他的路子,时刻追著你——”在她眼里,当肖像跟他有了明显的差别时,她的芳心就已遗失。应该叹气,但叹不出气来,反而很高兴让自己中箭落马的物件是他。她敛神,再继续道:“我爹虽迷恋那贵妃,可惜先帝一死,亲近的妃子殉葬,他因此退出宫中,后而收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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