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嫂子,你还好吧?」撩开她的发,曹瞒不禁抽了口气,压下的火气又翻涌而上。
那个混蛋居然把她打得伤痕汇汇,放眼能见青一块,紫一块。
默娘摇头,抱紧怀中的小孩,试著站起来。
她不敢去看丈夫的脸色,只能浑身颤抖。
曹瞒扶著她站直身子,透过衣袖感觉到妇人瘦削的手臂,可见她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谢谢姑娘。」她喃喃道谢,语不可辨,转身住家的方向走去。
曹瞒呆住了。
人群这时也跟著散去。
「我们也回去。」
赐天官的声音叫曹瞒抬起茫然的眼。
「不明白吗?」他向来不管邻里的事情,不是他寡情,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予置评。
她绷紧如花的脸蛋,她真的不明白,好多事。
是她想法太筒单,还是世人本来就复杂?
「别看了,回去。」赐天宫走到家门口,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早跟上来,但回头一看却发现她落後一大截,而且,走路的样子奇怪。
这样看著她,她那脏兮兮的模样,又瘸脚、又扶腰,哪有半点美感,他却移不开眼睛……像有根朝天椒吞入腹内,一时烧灼了起来。
他向来清心寡欲,对任何事物不曾积极的追求过,跟她偶遇几次,西湖借伞一次,水岸救她又一次,前天,她差点落入坏人的手中再一次,这样的纠缠像是注定好的,这次,她义愤填膺的跳出来为陌生人求公平,她……一直都是这么火辣辣的性子吗? 想探究的欲望一旦生成,就像植了根芽种,要拔除就不容易了。
只是他不会知道爱情的开端也是这么开始的。
「你受伤为什么不说?」女子不同男人,万一要留下伤痕,会嫁不出去的。
「不要你管!」她还在气头上,气的是这个大木头胳臂往外弯,没替她说话也就算了,还教训她的不是。
「……」赐天官以沉默回应,转过身去。
发怒中的母老虎,他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赐天官!」他不会真的不管她吧?
「来!我背你。」他倒退走至她身前,用哄小孩的口气坚定温柔的道。
他弯下腰,那宽阔的背一下映进她如秋水的眸于底。
从来没有谁这样待过她。
「你说男女有别的。」她突然别扭起来。
她分明想扑上去的。
「你伤了腰。」他扼要的一句话,解了她的别扭。
「我伤了腰、断了骨头也不关你的事!」
他静静化成等待的雕像。
她嘟起了嘴,暗暗在气自己矜持个什么劲。
半晌後,「上来。」他说。
听得见那沉沉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发出来,曹瞒眼眶湿了。
贴上他温暖洋溢的厚背,攀住他的肩膀,一双细臂有著它自己生成的意识,来到他的脖子,感觉到男性的喉结,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又叫人安心。
她突然觉得腰痛不那么剧烈了。
第五章
「那个王二虎我怎么看就不顺眼,别的本事没有,屠夫嘛,做生意偷斤减两不说,仗著会几下切肉功夫,眠花宿柳,为了要纳妾的事,天天跟默娘过不去!默娘也死心眼,要纳妾就让他纳,何必自讨皮肉苦吃呢……」黄氏掩了後面的话,说到底,她也算是个长辈,背後议论人家的是非总是有欠公允,女人油麻菜籽命,撒到哪都要坚韧的活下来。
「唉唷唷……那种丈夫休了他算……」不是很清楚的声音嗯嗯啊啊的仍要据理力争。
「傻孩子,各人有各的命。」老人阅历多,把凡事都归诸宿命。
「唉唷唷……奶奶,那些男人都是你纵容出来的……」哀叫之余,还是要表示意见。
「咦,我也有错啊,呵呵……」布帘里头,对於扭筋伤骨黄氏自有一套祖传秘方,但才几下推拿,便使得曹瞒发出惊喘尖叫。
骨头要分家了啦!
「瞧你细皮嫩肉的,奶奶我都还没开始下手呢。」
还没开始?曹瞒咬著棉被,含糊不清的求道:「祖奶奶,我不疼了,您就放过我吧。」
「是吗?那你起来翻两个筋斗给我瞧瞧!」
「啊……」谁来救救我?痛痛痛痛痛……
憋著气,房间外的赐天官偶尔抬起头,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拉个筋,有那么痛吗?
「祖奶奶,你真厉害!」
好半晌,吁口气的声音娇憨的从布幔内滑入他的耳。
听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应该是没事了。
停下手边的工作,本来想问什么的,但是,那一老一少讲得兴高采烈哪有他插嘴的余地,他决定埋头工作,这样比较实际。
念头打定,他不再倾听房内的动静,专心做起伞面来。
缝角、绷面、上架、剪绷面、穿花线、刷花、摺伞……沉入工作的乐趣中。
他完全没有察觉从房间出来的曹瞒静静的在他身边蹲下,看著他专注工作的模样。
「我看你每天这样努力,两个工作天才能做好一把伞,能过日子吗?」她真的怀疑ㄟ。
这几天她合计过,这个家一家老少虽然说吃穿方面没问题,因为他是个高手,上山打猎,或溪底放个竹篓捕鱼,加上屋子外头有几畦黄氏为了打发时间种的青菜,但是,没有隔夜粮,多余的银子更别提了。
夸张的是,这家伙帮人接生小马别说没拿钱回来,还倒贴弄脏了一件衣服。
帮人犁田,忙了好几天,报酬一把青菜。
卖伞随人杀价,几乎是半卖半送,他做心酸的啊!
想不通他是怎么安於这样的生活?怎么看他都不像会是一直困在浅滩的龙。
「喂,我问你话哩。」她用手指头戳他的脸,终於得到他的注意。
「什么?」赐天官闪躲著她的指头,只是,那圆润的触感依旧留著,滑入他的心里激起一圈涟漪。
知道他专心工作的时候谁也吵不了他,她认命的重复一遍。
「我说,你这么拚命工作,一个月可以赚多少银子?」注视著他的轮廓,曹瞒发现他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男人,耐人寻味的眼眉成峰,唇形厚薄适中,略微粗亮的黑发编成辫,散在肩膀上,他不像江南男子多束冠或是戴帽以求好看。
她发现自己的心儿怦怦的跳。
或许,他不是人人眼中标准的金龟婿,可是谁天生就是金龟?
她可以自己创造完美的金龟来啊!
「不少。」难得有问有答。
「说说看。」
「……反正不少就是了。」微微的揽起眉头,真要他说?谁还记得银子换回来是多少,反正家中的吃穿用度一直没少过,但是,也没多余的就是了。
「生财要有道,单单靠劳力揽不了银子的。」她可是生意人的女儿,不能眼睁睁看他清贫度日。
再说,她刚刚看过米缸,里头剩下没多少米粒。
一个家庭,需要每天张罗才有饭菜吃,简直浪费体力跟老天给的智慧。
「你想说什么?」她的问题好多,但是每个问题他都衔接不上,为什么她不肯放过他,让他安静专心的工作呢?
「来!」曹瞒试图拉动他高大的身躯。「带我出去走走。」
「我……要工作。」他转过头,以背对她,鸵鸟的表示他的不肯顺从。
「一天不做又不会死,赐天官,把你的头转过来,我不想对著後脑勺说话!」曹瞒擦腰,顾不得男女之嫌握起拳头猛槌他结实的背。
呜,石头啊,这么的硬。
「你的脚不适合出门。」
忆起她凶巴巴修理王二虎的模样,再瞧她现在的活蹦乱跳,真是想不通,她哪来的精神气力,永远用不完似的。
赐天官脸上表情没什么改变,却不知道有阵春风吹上他的嘴角,微微弯了平直的唇线。
「带我出去啦,我想出去!」她还在要赖。
不是真的想出门,只是挝著他很好玩。
「你别想去管人家的家务事,默娘有她的人生,你要插手,会使事情变得很复杂的。」
ㄏㄡ!他怎么知道她放心不下默娘?
曹瞒撇嘴。
「你就眼睁睁的看她那个可恶的丈夫假借夫君之名,行虐待之实,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这事,她管定了!
原来,是大家默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真是过份!
「反正,我说了,别自找麻烦。」
她的心眼特多,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
本来很少转动的脑筋只要一碰上有关她的事,就会不自主的衍生出许多想法……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他乍然喊停!
赐天官猛然站起来,二话不说的走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她还有话没说呢。
他的步伐停滞了下,继续又往前走,留下呆呆的曹瞒。
他……好伤人呐,居然用不屑一顾表示他的不堪骚扰。
但是,她骚扰他吗?
要是一般女子肯定为此觉得受辱掩面逃走,要不然也会躲藏个十天、半个月,把自己包成木乃伊藏镜人不敢出来见人,可曹瞒不是,她吸了口气,追出门去。
「赐天宫,你现在叫我不要管,那刚才我海扁王二虎的时候你干么不阻止我,这就表示你是默许的,你说,为人处世可以半调子,虎头蛇尾吗?不行!对不对?为了让事情能够圆满落幕,你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