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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私下观察他跟韦旭日的相处,那时候的费璋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现在——即使他还没露出最阴狠的那一面,就足以使她打心底起发顫。

  她想逃离他。

  现在面对她的费璋云,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右手轻轻掐住她的颈子。

  “告诉我,你哪只手能写字?”他的声音诱惑而致命。

  “是右手……”为什么会问?难道——她注视他未变的神色。“不,是左手。我是左撇子,你忘了吗?璋云?”

  他的唇绽出冷笑,右手使压力道。“希裴从小是左撇子,跟着我右手练字。除了花家父母外,只有我知道她左右手都能写字。我没找上你,并不表示我会放过你,你自动先找上我,也算省了麻烦。”錮制在她颈上的力道紧缩,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我是希裴……真的是……”

  “我痛恨所有伤害希裴的人!你以为这张脸就能瞞骗所有的人?”

  “璋云,我真的是希裴,咳……杀人要償命的……”她的眼花了,手也软了。

  费璋云是真的要至她于死地。

  “償命?我不在乎——”他的语气驀然停顿。九年来他的确是不在乎杀人的后果,一心只想为花希裴报仇,只想她不要再受支离破碎的苦楚。现在——

  他还有旭日。

  一个新的开始。

  他闭了闭眼。九年熾烈的复仇之心早磨平温文尔雅的费璋云。现在的费璋云是不在乎人命的,当年冲动下的阴狠已经深深嵌入他的灵魂,他甚至可以连眼也不眨地杀了眼前的花希裴。真的。

  他已经找不到他的良知了。死一条人命对他而言是无关紧要,谁惹到他,他是不在乎谁死于他的手下——天,这就是他的想法?

  九年来根深蒂固的想法!甚至,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罪恶感!

  一切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任何人都可以死,只要他与所爱的女人共偕白首——

  “放开我……”氧气被抽光,花希裴的脑袋晕沉沉的。第一次发现原来空气是这么的珍贵。

  旭日。他的旭日。

  “救命……谁救我……”

  五十年。他还要跟旭日共度五十年。杀了她,揹负的不止两条人命。他的罪更重。

  “我……我可以告诉你一切……求你放了我……”嘴唇已然泛紫。

  旭日。他的阴影被光轻柔地照亮。

  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他咬牙,放开手。

  花希裴跌坐在地,死命地吸进大口大口的空气。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然后滚离这里,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是那个男人告诉我,你不过是只行尸走肉的小虫子,可以轻易拿到遗产的……”花希裴的脸色仍是苍白的。“如果我知道费璋云是个恶魔,我会跑得远远的——我的脸是整容过的。现代科技的发达,能够预测十五岁的花希裴成长后的长相,她是很美,但整容成一个死去九年的女人,我可不是心甘情愿的……一切是那么地顺利,你是怎么怀疑我的?”

  “感觉。”费璋云冷冷地看着她。“整容或许可以改变容貌,感觉却永久无法磨灭。如果你曾真心爱过一个人,你会知道的。现在,我要你立刻收拾行李,滚得远远的——”

  “北岡!”书房外,砂石车輾过的声音恐惧地大叫。

  是旭日。

  他冷冷拋下一句。“明天。明天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不担保会做出什么举动。”一转身急切地推开书房门。

  “旭日!”

  韦旭日弯着身子蹲在北岡身边,脸色惨白流露出痛苦;费璋云微地怔了一下,迅捷如豹地靠近她。

  她的黑色外套上看不出血漬,纯白的毛衣却沾黏着玫瑰色的血;他的心抽紧,捉住她捂着胸口的冰冷小手。

  “旭日,有没有受伤?你的心脏承受得了吗?”

  “我……北岡他,他……”

  “你呢?我在问你!你受伤了?”他严厉的怒吼压住她纷乱的心绪。

  她抬起头,茫茫然地看着他。“璋云……璋云……为什么我不害人,他们要害我呢?我没打算复仇的,我没打算的……我只是想见见你,见见你啊!为什么他们还要害死人?为什么?”急促的语气充满迷惘。

  看来她的身子是无大碍。他搂着她的肩,将她雪白的脸蛋埋进他的胸膛里。

  “救护车叫了没?”费璋云看着手足无措的老劉。

  “叫了!叫了!老早就叫了!”汤姆紧张地说。“怎么会这样……北岡他会不会……”

  “定桀呢?”

  “在医院值日。”老劉补上一句:“老爷还在公司,非裔少爷今晚没回来。我们要不要把刀子抽出来?不不,还是不要抽出来,万一抽出来……”肯定鲜血狂喷。

  “我们先准备乾净的布条好了。”小李开口:“汤姆,小心搓着北岡的手,保持温度不要动到伤口。老劉,你留在北岡身边说话,尽量唤醒他的神智。”

  “我不要再死人……不要了……”闷闷的哭声从费璋云的胸前传出。

  费璋云朝小李点点头,半推半拉地搂她上了二楼的臥房。

  “来,把毛衣脱下。先睡个觉好了。”他低声哄着她,与先前在书房的狠辣是天差地远。

  “北岡会不会活下去?”韦旭日抽噎着,珍珠泪拚命地滚落颊畔。“我……都是我害的……我害的……”细致的眉间痛苦地褶起,她咬住下唇紧捉着费璋云的衣服。她必须靠着他才能汲取他的温暖,而他的温暖能把她从黑魘里拉回。她是不是很自私?北岡还躺在楼下,她却为了忍住心脏痛而拚命地靠着费璋云。

  “旭日,別哭。”他咬牙。“北岡会活下去的!会的!”

  “他是为了我……为了推开我……璋云,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可是我没想到会害了別人……”她抽搐得十分厉害,泪像流不尽的泉。“我……我想吐。”她冲进廁所,猛朝马桶吐出下午没消化完的点心。

  那是北岡做的点心。以往汤宅没人习惯吃点心的,自从她来汤宅后,北岡知道她少量多餐、每天下午都做热腾腾的点心——

  费璋云从后头轻拍着她的背。“旭日,別再哭了。”他心惊肉跳的。怕她随时昏厥过去、怕她随时心脏病再发。

  他的心只为她跳动着。他的确是感激北岡,但北岡的死活——他的感受不如旭日来得强烈。

  目睹的剎那,他只要旭日安恙地活着,只要她安全无事,就算是北岡当场死了,他也不在乎。

  天知道他已经变成多可怕的男人了。如果有人能拉回他的些微感情,除了旭日,还会有谁?

  当年为了花希裴而埋葬所有的感情,如今为了这孱羸身子的主人,他所有的情感知觉像从冬眠中复甦。

  他不能失去旭日。

  “我……好久没出现恨意了。”韦旭日哽咽着。乖乖地被他拉起来漱口、洗脸。她的珍珠泪被拭去,又拚命地滚落下来。“我……不想恨人的,可是北岡……我好恨好恨那个伤害北岡的人……北岡没罪,他只是……只是为我挨一刀,一个好人为什么会死?”她仰起脸,满含水气的眼眸愀愴地望着他,像要讨个答案。

  “我会找出那个伤害北岡的人。”他静静地承诺。

  她的眼又起雾濛濛地一片。她的心疼痛起来。

  “璋云,我……我不想伤害你,一直都不想的,可是……我……我……”她鼓起勇气,掉开目光。“我要告诉你九年来的祕密。如果不说,我不敢想像下一次当有人救我而死,那个人是不是你……”

  “好,我听。”他淡淡地微笑,轻拍她雪白迷惑的脸。“我会听,但把眼泪收起来,我没兴趣听一个爱哭鬼说故事。我等你,自己先振作起来,嗯?”他小心地让门半掩,才走出廁所。

  镜中的韦旭日有些发抖,她的手甚至没法子关好水龙头。

  埋藏这么久的祕密,一旦说出口,璋云会有什么反应?回忆破灭?或者,连韦旭日这人都不承认?

  她有些发寒地抱住自己瘦巴的双臂。她必须坚强起来,如果连祕密都难以启齿,她要怎么为北岡讨回公道?

  半晌

  韦旭日低着头,双腿发顫地走进费璋云的臥房。

  他就坐在藤椅上冷冷地望着她。她特意找了个远离他的地方站着。

  “璋云……”她闭了闭眼,脱口:“章魚。”

  他的脸沉下,故作扬起眉状。“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

  “我……我……”万一他的回忆破灭,最美的回忆破灭——“你……记得费老夫子的花希裴吗?‘众鸟高飞去,孤云﹝费璋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花希裴’……”她的泪再度滑落。她好想好想那一段青春年少的日子。

  “所以?”他的脸色如蠟像;他的拳头藏在口袋里;他的眼睛泛血丝。

  “‘费老夫子?李白要在世一定会被你活活气死,花希裴怎能跟敬亭山媲美?’……”她的声音哽咽。她怎会忘记当年他们之间的玩笑话。“在医院,我没法子说话的时候,日日夜夜,清醒的时候、梦里的时候,我一直想着想着想着,想着你跟我的一切,我一个字一个字都背起来,我舍不得忘、我不敢忘,我宁愿我能有更多的回忆,能记得更多你我之间的事——那是,那是唯一在漫漫长夜里,能让我逃避现实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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