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璋云少爷的臥房一片汪洋,只得暫时搬到三楼去住,而床脚旁照样躺着骨感十足的韦旭日。一直维持到今天,就连搬回二楼也是如此。
“我看少爷还是先赔罪好了。”老劉奉上讒言。
费璋云冷淡瞄他一眼。“你没事做了?”
“少爷,不是我说您,是您亲口允诺旭日小姐,暫当她的情人的。可是三个星期来、我可没见到您半点心意是出自一个情人该有的……”
“老劉,你的话太多了。”窗外,汤姆的巨掌再度摸向苍白的小手。
“少爷,我……”老劉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眼角瞄到櫃子上头擱着一只眼熟的唐老鴨。暗自回忆半晌,嘴角弧度悄悄上扬。“少爷,旭日小姐吃药的时间到了。唉,没人提醒她,她老忘了要吃药……”他摇头,恭敬地退至房外。
费璋云厌恶地皱起眉头来。
自从那全身上下没一丝肉的女人来了后,他的四周逐渐起了变化。
就拿老劉、汤姆来说吧!原本一个软弱、一个內向,但却都有胆子敢为她仗义直言,明显地不将他这主子放在眼里。
他的注意力移到盘上的餅乾,冷哼了一声,试图把视线移到书上。
半晌,他顺手拿起小餅乾咬了一口;味道还算不错,就是奇形怪状些。
自她暫住汤宅以来,花园及廚房是她常跑的地方。因为是情感缺乏症吗?事实上,她待每个人好得过头……
他只手托腮,盯着书本好一会儿。窗外飘来的吱吱喳喳教人看不下去,外头骄阳正盛,依那骨类动物的身体状況而言,没晕昏还真是奇迹!櫃子上琳瑯满目的药罐子是第二夜摆上去的。她每日吃的药比起希裴多出一倍不止
希裴、希裴……
“旭日小姐,你的脸好红,还是休息一下吧!”汤姆关切地说。
最近,没再作过恶梦,残留在脑海中的希裴不再是支离破碎的……
“小心点。”汤姆的大嗓门又飘了过来。“別弄伤自己,啊,別动別动,那里的土质硬,我来动手就好……”
希裴……混蛋!
费璋云随手拿起櫃子上的三瓶药罐走下楼。
外头难得的烈日狂熾,那个蠢女人连顶帽子都没戴上。
“旭日。”出了屋子,他厌恶地开口。
韦旭日蹲在花园里,正拿着鏟子努力地翻着泥土,一听熟悉的冰冷声音,抬起脸朝他羞涩地笑着。
“別像小狗似的对我笑。”他斥道,以乌龟爬行的速度彳亍过去。
“璋云。”她害羞地“嘿嘿”两声,站起来,弱不禁风的身躯摇晃两下。
汤姆见状,忙扔开喷水管,大开门戶就要上前抱住她,却忽然扑了个空。
“少爷?”他瞠目结舌的,没见过这么快的身影。
费璋云冷冷扶住她的肩,一等她从貧血状态中恢复,开口:“吃药了吗?”
她吐了吐粉舌:“我忘了。”
“我可不想在宅里发现一具女尸。”将药罐塞进她沾满泥土的小手里。“进去吃药,待会儿不准出来挖土;汤家不请白领薪水的园丁。”一句话教汤姆红了脸。
韦旭日拉着他的衣袖。
“嘻……”她近三个星期没跟他说话了。一出口虽然是恶毒的言词,但她知道他应该是关心她的,她的药有七、八瓶,每段时间服用的药不同,下午固定吃这三罐药;没想到他注意到了。
“別用那种讨好的脸对着我,我会想吐。进去。”十足的厌恶语气也赶不跑她的笑脸。不过,韦旭日倒是乖乖地回屋子吃药去了,脚步有些轻飘飘的,因为快乐得想飞。
“少爷……”汤姆打抱不平,忍不住小声抗议着。“我听老劉说,旭日小姐是您的情人……”看见费璋云千年寒石的脸色,仍是鼓起勇气挥舞战旗。“就算是魚儿上鉤,也得偶尔餵她……我汤姆来汤宅也有五年,就是看不出旭日小姐怎会看上像少爷这种人……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少爷您好像有些变了。”变得比较有情感了。
他来这里工作五年,虽然本身对费璋云的了解不深,但他老爹重病前可在汤宅里做了十年的园丁,多多少少也对汤家、花家和费家的世代交情有些了解;自然也听说了些花希裴的死对璋云少爷的打击有多大。
以往,总看见璋云少爷冷冷淡淡的,像没魂没魄的空壳,然而现在不同了!虽说,他对旭日小姐是恶毒得很,但比较会搭理人了。
费璋云瞇起眼。模糊印象中的园丁,一见到他,是连话都不敢说的,他什么时候开始懂得大着胆子为那全身上下没一两肉的女人抗辩了?
过去三个星期来他是没跟旭日说过半句话,绝大原因是憎恶那女人。
是的,他憎恶她!
打心底憎恶他的一切——小狗似的举止、瘦骨嶙峋的身子、浑身上下哝烈的药味!
更憎恨她藏起那卷录音带——
因为憎恶,所以格外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相当畏惧生人。刚来的一、两天,几乎缠在他身上不放;并非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躲在他身后,而是从她攀住他手臂的方式感觉出来的。
她畏惧,但也看得出她在努力克服这项弱点;就拿园丁汤姆来说吧!
头一天那怯懦懦的小兔子就站立在花园旁傻笑;第二天跟汤姆聊了十分钟左右,语气生疏有礼;第三天则聊了二十来分钟,时间逐日增加,笑声成正比成长。
不是他有意聆听,而是花园上方正是他的臥房,不听也难。
“少爷,我给您良心的建议,既然有了女朋友,就別带其他女人回来。”汤姆不平地申诉。
“建议?”他扬起眉。显然汤姆以保护者自居。
“是的。”汤姆理所当然地继績说道:“这个星期日,老劉、司机小李、大廚北岡,还有其他人打算去郊外野餐,先跟您报备请假一下。”
“这事不归我管。”
汤姆咳了一声,大声道:“事实上,我们还邀约了旭日小姐一块去。”
费璋云的脚步停下,冷睨着他。
“去不去由她,不必过问我。”
一见汤姆欣喜若狂,他冷笑。
星期日吗?这几个星期来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想著录音带的事,多少次他想翻她的旅行袋,偏偏老劉从中作梗;老劉应该明白他想复仇的心理,却一再阻扰,他真是不明白老劉了。
她是睡在他的房里,旅行袋却是放在三楼客房,屆时袋里就算没有录音带,也会有蛛丝马迹可循,如银行保险櫃的钥匙、笔记之类的……
“璋云。”韦旭日“嘿嘿”地傻笑,乖乖吃完药就跑了出来。
“別出来。”他面有慍色,大步迈回屋內。要缠他不如在阴凉的屋內缠,他可没理由陪着她在烈日下赏花。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嘻。”她笑咪咪地黏着他。
“別像小狗似的对我笑。”他无奈道。一旦拿到录音带,给她一笔钱就让她滚出汤宅。
就等星期日!星期天的野餐,汤姆二十三岁、小李二十五岁、北岡邦郎三十八岁、老劉六十岁,年轻人上半数以上……他停下脚步。
“璋云?”她小狗似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厌恶地哼一声,下了个结论——
野餐嘛,几个年轻人在一块还能玩些什么?
第四章
星期日,秋高气爽的。树蔭下铺着碎花桌巾,上头坐着四、五人说说笑笑又吃又喝的。
“说起日本人的神话,那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的。”大廚北岡微醺地拿起空杯,撒娇似的遞到韦旭日面前。“我还要一杯。”
“啊?可是……”一瓶葡萄酒全都进了他的肚里。
“让他喝,让他喝。”司机小李叨着牙籤,打开另一瓶,慇懃地倒着酒。“这傢伙平日像闷葫芦,可一沾酒,就成了说故事老手。来来,北岡,今天给我们说什么故事?旭日小姐是新加入的,说点好听的。”
大廚邦郎一飲而尽,吆喝道:“妤,今天就看在旭日的分上,我来说个‘黄泉之国’的故事。”
大伙热烈地鼓掌。
“我,北岡邦郎,不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但对日本神话还了解那么一些些。”他打了个酒嗝。“在日本神话里,日本的国土是由伊焋若尊及冉尊夫妻二神所生。长崎、新宿、岡山都是他们所生。生完国土,再生各种神祇。后来,女神冉尊因生火神而去世,若尊思念其妻,不顾危险来到黄泉之国,要求妻子回到地面上共同生活,嗝——”他再打了个酒嗝,又接着说:“他迟了一步,妻子吃了黄泉食物,没法回到地面上;于是为了丈夫,她走进黄泉洞中,跟黄泉神打交道。千不该、万不该,若尊生了好奇心,悄悄跟随在后,却在洞里见到骇人的一幕——冉尊的身上爬满了蛆,头、胸、腹等部位破出八大雷神,全身上下十分恐怖,若尊心生惧意,慌忙逃离,冉尊失望丈夫的无情,派出八大雷神……嗝……”又是一个酒嗝。“总之,结局很简单,冉尊亲自追着丈夫,偏偏君尊趁着她追来的时候,亲手将千引之石推到黄泉坡上挡住黄泉国的出路,永不让她出现地面之上,并发誓断绝夫妻之缘。冉尊听了十分气忿,詛咒道:‘亲爱的丈夫,如你和我断绝夫妻之情,我将每天勒死你国中一千人。’,若尊却回答:‘亲爱的妻子,如你狠心如此做,我将每日为我国人盖一千五百幢婴儿的小屋。’。他们彼此发过誓言后,每天死一千人,但必定也有一千五百婴儿誕生。从此,冉尊没回过地面上,永远留在黄泉之国里,被封黄泉大神。可怜喔,男与女之间,一旦心中假象破灭,什么真情真意全是假的,嗝……”他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