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白子園里除了白家继承人外,其他的全是女人,既没有长工,也没有男僕,只有孔武有力的丫嬛,还有专服侍小姐的小丫头;至于他们的生活费是靠鄉下收租来的,再不然就是靠大嫂李迎姬的金头脑,在京城各地投资生意賺来的银两。
白家相当富裕,却是名副其实的女人国,自然惹来闲言闲语,因此有不少非分之想的汉子想一闖白子園,探个究竟。若真是女人的天下倒也挺好,他们就乾脆赖在那儿,让上百的女人服侍着,顺便私吞白家的银两,这是貪心过剩的想法,可是,事实不然。于是乎,从十年前消息传出去后,就有人试图闖进白子園;那白二夫人梁玉奴当年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一怒之下,就率着一团孔武有力的娘子军,力抗“外敌”,活生生的削下来人的耳朵,要不就桃断他们的脚筋,要他们一辈子不能行走。她梁玉奴虽是穷人家出身,但是最气趁火打劫之人,管他居心良不良,来人便砍,直到近几年,砍人的事少了,反而是嚇嗨的事居多,而这全是那白银兔的傑作。
只要说起她的傑作,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因为白家出了个古灵精怪、刁蛮有余的丫头,打她懂事起,梁玉奴教她习武,她不学;李迎姬教她投资理财,她就头痛;柳若蘭教她女红,她就跑路;偶尔跟着她胞弟念几天书,便在白子園里四处跑,去捉弄人,像今儿个,她不过是无聊得发慌,才趁机欺负小泥巴她们。
不过说也奇怪,她爱捉弄人是出了名的,可是白子園里上自她的嫂子下至丫头们却是疼她疼得不得了;想气她嘛,瞧她一脸精灵古怪的笑容,就打心底气不上来;想罰她餓頓饭嘛,到头来是米軃丫头都偷偷送饭过去。
总之,谁都想同她交好,受她几回捉弄不打紧,只要她大小姐开心就成;相较之下,那向来斯文的白云阳虽是白家唯一的继承人,倒也不若她讨喜了。
思及此,那三位年轻的嫂嫂不约而同的歎了口气,竟又喜又忧起来。
喜的是,虽未圆房的相公早逝,可也留下一个頑皮的小姑让她们开心,不致寡妇生活如死水似的无趣。
忧的是,那银兔儿已满十七岁,早该是嫁人的时候了,虽说外界都不清楚白家有个待字閨中的小姐,可是夫婿还是一定要找的;然而,哪天这丫头片子真嫁人了,那她们三人在白子園里的生活豈不寂寞许多。
那银兔儿瞧三位嫂嫂不气了,连忙陪笑道:“既然三位嫂嫂捉不到小姑的辫子,那么小姑我先告辭啦!”
“你又想去捉弄谁了?”那梁玉奴向来没心机,有事便大声嚷嚷,藏不住心事,这种人习武最易,没心眼想太多的事。
银兔儿吐了吐粉舌,笑道:“二嫂大可放心!我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付二嫂,白子園內谁人不知谁人不曉二嫂武艺高强,谁敢捉弄你,不怕给削了一只耳朵吗?”“那是那群人活该!”梁玉奴怒道:“若是天下人都同那些貪心的汉子一般,我宁愿大门不出,二门不邁,就此待在白子園里终老。”说这话算是白说;从她八岁被收作童养媳起,就再也不曾出过白家大门一步,自然不知外头究竟如何如何的好,也只能藉由外出購生活必需品的丫头嘴里得知。
別说是她,就连白家姊弟与另二位嫂嫂都没邁出白家大门一步呢!
那银兔儿的黑珠子悄悄地转士一圈,小脸上有一抹光采,好像又要恶作剧的前兆似的,那梁玉奴暗叫声不妙,同嫂子弟妹瞧土一眼,不知这丫头片子又要搞什么鬼,哪个小丫环又要受災了。
梁玉奴正要开口劝几句,哪知银兔儿早猜到她的心思,脑筋转得比她快;银兔心想:若让三位嫂嫂一人说士一頓,不说到天黑是不会罢口的。
银兔乾脆編个理由,道:“小泥巴,瞧你们浑身湿透,还不快去换件衣衫,免得着凉了。”她开始觉得自个儿也挺好心的,再补上道:“虽然这事与我无关,可好歹我也是你的主儿,你若着了凉,谁来服侍我呢?不如,由我盯着你们换衫,再吩咐廚子娘给你们煮碗薑汁。”语毕,便以眼神逼着小泥巴等三人回僕人房去。
她是准备溜之大吉了。
那小泥巴又豈会瞧不出小姐的心思,趕铰砆了擰拖重的湿裙,拔起小脚就奔回僕人房去,免得小姐一个不开心,又拿她们开刀了。
※ ※ ※
跑出了花園,银兔儿倒也真的跟着小泥巴回僕人房去。她本来是难得好心的拿起小泥巴的乾净衣裙要为她换上,哪知小泥巴嚇呆了,不敢相信小姐何时变得这般好心了?因为小姐的好心通常是有註解的,那随着好心之后,便紧跟着一连串的恶作剧。
例如,年前银兔好心地瞧小泥巴没几件好看的衣裙可过年,特地为她订製了一件衫裙,本来她小泥巴是该痛哭流涕以示感激之意,偏偏她心理有数得很,打小就服侍银兔儿,还会不知小姐的審美观是天差地远吗?选了件大红的料子,这倒也罢,还让裁縫拆了滚繡金边,换成淡黃色的滚繡,这点她是还能接受,毕竟是丫嬛嘛,又挺喜欢这位小姐的,能不接受吗?哪知衣裙送来的那一天,那大红的衫子前竟繡着綠色的三个大字”小泥巴”,当下把她嚇得一楞一呆的,是不穿也不行,穿了又大丟脸。
那时,那银兔儿还一蹦一跳的跑到她房里,挺开心的拿出另一件淡红色的衫子,上头也繡着“银子”二宇,说是顺便为她自个儿做一件,两人约好大过年那天主僕一块穿出去献宝,听银兔儿的口吻是兴奮极了,头一回为自个儿和丫嬛选定样式,自然不开心也难。小泥巴向来是喜欢这小主子的,不敢违其心意,大过年的那日,硬着头皮换上那件大红衫裙到厅前拜年,惹得丫头们指指点点不说,她一到大厅嚇了一跳,那银兔儿哪里换上那件繡有“银子”的衫裙了?是嫣红似的衫子没错,可上头只繡了几只俏丽的蝴蝶,哪有字来了?
原来,那大嫂李迎姬瞧见那可笑的繡字衫裙,明白告訴银兔儿那件衫裙不能穿,另外再叫师傅做几件。
三个嫂嫂里,银兔儿是最怕大嫂的,只得答应下来,所以,那件繡字的衫裙从此见不得光,一辈子只能当壓箱底,而那日她小泥巴是受尽嘲笑,出尽了糗。
总之,银兔儿虽是无心,但这类事仍是三逃邺头可见,也难怪这小泥巴是怕极了她所謂的好心,连忙推拒银兔儿为她换上衣衫的好意,用最快的速度搶过衫裙,再将这小小主子推出房门,否则她可不敢保證她的下场会有多惨!
“有什么了不起?一定要缠着你,我银子才有事可做吗?”她朝房门扮了个鬼脸,想了想,先跑回閨房,再溜到书齋房去。
二个时辰的时间,她就悄悄的在书齋房陀嗒东弄西的,等弄得差不多了,才轻敲房门。“谁?自个儿进来便成。”
“你老姊,还不快出来开门!”她咳了咳,没好气地说道,一双美目是睁大了仔细瞧着,没一会儿,房內传来脚步声。
一、二、三,跟着是“喀”一声,门开了,站在门前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白面书生,一张脸蛋是与银免儿分毫不差,不过脸吭大了些,黑眸也没她这般活意。他正皱起眉头,奇怪她自个儿不会走进来吗?哪知“咚”的一声,唐朝瓷器花瓶从他面前掉了下来,嚇得他大惊失色,还算明白那玩意儿价值不低,连忙伸手捧住了它。“银子!”他冷汗直流,急怒道:“你想害死人吗?我可是你的亲兄弟,玩我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银兔儿偏了偏头,打量他,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书齋里。
那白云阳小心翼翼地将花瓶擱下,拭了拭冷汗,走到银兔儿面前,深吸一口气,道:“我在跟你说话呢!”
“小弟放心,我从来无害你之心,如果我要害你,大可在门陀嗒了二嫂的飞箭,待你一开门,那箭就穿破你的肚肠,就好像五年前,二嫂对付那想要闖进白子園的坏人一般。”那白云阳闻言,汗又流下。他不是怕事之徒,只是──只是凡是这丫头的恶作剧,他没一次料得准的,再瞄一眼那庞大的花瓶,若是他再跨前一步,豈不是砸到他的头了吗?“才不会砸到你呢!”她儋赓獾男Φ溃骸澳闶俏野埽愕男宰游一够岵恢缆穑刻焐褪嵌潦槿说牧希軕械米咭徊奖闶且徊剑憧嗣疟愠桑蔷换峥嗣牛僮叱雒槐匾囊徊健V陨韪鱿葳澹悄闱装逆⒍撇还阒杖沼胧楸疚椋僬庋氯ィ赡苁裁唇谢疃愣疾恢懒恕K晕乙菜闶俏愫茫盗费盗纺愕姆从Γ幌惹耙磺疲愕囊凰殖朔橥猓鼓茏銎渌拢媸强上部少R。”换句话说,他该感激她才对。白云阳是哭笑不得,反正他向来就不是生气的料子,只得接受胞姊的頑皮,不禁脫口道:“咱们除了长相一般,性子真是大不相同。我的性子定然是遗传了爹娘的,就不知你那頑皮成性的古怪个性是从哪儿遗传来的?”
“呸!你这话里有话,是想说我不是爹娘的女儿吗?”她瞧了瞧白云阳的相貌,小嘴忍不住笑道:“你也算不幸!如果我不是爹娘的女儿,你同我长相一般,自然也不是爹娘的儿子。所以呢,你最好还是认命,乖乖做你的白家大少爷。”
那白云阳只是一逕地苦笑,没答话。瞧他才说了一句,她小姐就回了十句,他是早从错誤的经验中学到什么叫沈默是金。
“对啦!你今儿个又唸了什么猩,背来给我瞧瞧。”她眼珠子转了转,随意拿了一本书,坐在大嫂平日坐的藤椅上,咳了咳,有模有样的学道:“男人家,就该什么都懂。书是一定要唸的,十年寒窗苦读,也要让人家瞧瞧咱们白家男丁虽不多,可唯一的一个,是全京城最棒、最好的。今儿个,你试膱得如何呀?”
白云阳不觉轻笑出声,鼻里又酸又甜,道:“书渡磮得差不多了,家中藏书都看过上百遍,该背的也已背得烂熟。”银兔儿挤挤柳眉。大半她在玩的时候,这书呆子弟弟都关在书齋房里,真是可怕。须知家里那些艱深难懂的书,她向来是连碰也懶得碰一下,这书呆子到底是不是她的同胞弟弟,竟然全给看过了?
“这嫂子们也真古怪!要你十年寒窗苦读,却又不想你參加科举,既然如此,要你唸那些老八股到底有何用处?”俏皮的小嘴一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忽道:“云阳,咱们从小到大都待在白子園里,可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邁,不知外头的世界到底好不好玩?”“绝对不会好玩的!”他壓根就没半点兴致,坐回红色的桃木书桌后,拿起《论语》,又道:“外头人心险恶。上个月不才来了一个恶人,若不是誤踏你设计的陷阱,只怕这下咱们白子園不早落入他的手中?”每说至此,他就一股脑儿的厌恶自己。
所謂百无一用是书生,指的便是他。每槐春人硬闖白子園,哪一次不是靠白家娘子军抵抗的?如今连不满十八岁的银子都同她们抗外敌,而他呢?白家唯一的男性,手不能提,脚不能踢,脑子里全是圣賢书,连杀只险他都不会──他还能做什么?
“书呆子弟弟,你也別自责了。论起才智,你也比为姊的差不了哪里去,就是人呆板了些。”银兔儿美目流转,忽笑道:“你若想让那些恶人別再硬闖白子園,为姊的倒也有一个小小主意。”
白云阳一怔,素知胞姊精灵古怪的细胞是层出不穷的,脫口道:“你有什么法子?”“法子挺简單──就是咱们溜出去几天便成。”银免儿笑得好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