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冷眼相对,忽地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二十五、六岁的面貌!一看才知她是当日在场府门外卖豆腐的风大婶!
“你说得倒容易!什么幡然醒悟全是假话,归根究低,你是不将霁师父的养育之思放在心上,事已至此——”他聆听之时,手指一弹,那指间的小蜘蛛立即飞到盛绮月的臂上狠咬上一口。
别瞧那只是只小蜘蛛,它是愈小愈毒,是西域一带的产物,每日喂以毒虫,久之,自然毒性强烈,一个时辰之内未死,也会成废人一个。
她瞧见盛绮月忙将手臂周边穴道尽数全封,冷笑——
“别枉费心机了!还是趁早为自个儿立下遗书吧!”
阿宝闻言,吓了跳!见他脸色愈来愈白,忙扶住他高大的身躯。
“大哥,你还好吧?”气恼地转向她,道:“你到底对大哥做了什么歹事?是下了毒吗?快把解药拿来——”
“要解药也成。你自个儿过来拿吧!”她拿出一个小瓷瓶来,就等着阿宝去拿。
里头是一只毒蜈蚣,叫它咬上一口,也是同样下场。
阿宝立即要上前——
“不要!”盛绮月低声咆哮,脸色已然发青——“她不会给的!”
见阿宝执意要上前去拿,一个狠心,道:“你待我这般好又如何?你早已知我不是你兄长,是曾想杀你的人。即使是现在,我仍是恨你的,恨你的出生毁了盛家,恨亲爹选择了你,却放弃了咱们。以为我不杀你,便是不恨你了吗?若是我够狠心,就该亲手杀了你的!”他是不得不作如此宣言,不然她若真上前去,不但他的命保不住,就连她也恐遭毒手。
她的性子像极了十八年前的他!十八年的恨海将他彻头彻尾改造了。如果说,能挽回一些十八年前的良心与纯真,便要极力救她才是。这才是杨明留他下来的目的,不是吗?
那杨明是早料到毒蜘蛛不肯罢休,否则何以甘冒大险,与仇似海入宫,反而留下他这熟悉宫中的大内高手?无非是盼他对这毒蜘蛛动之以情,说之以理。不过瞧眼下的情势,只怕是有负杨明所托了——
阿宝咬了咬唇,坦率道:“我是早把你当兄长了,是不是亲的,也就无关紧要了。再说,既然义父因我而让盛家家破人亡,那便该由我来偿还了。”语毕,就要上前去接那小瓷瓶。
“啪”的一声,那小瓷瓶忽地让一粒小石子打碎,里头赫然掉下一只刚死的蜈蚣。
一名相貌俊秀的年轻人打了个呵欠,从屋上跃下地面。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你们老爱大声嚷嚷吵我睡个好觉!”那年轻人再打个呵欠,走到阿宝与毒蜘蛛之前,道:“今儿个也算有缘,干脆我作个和事佬;宝姑娘也不必讨解药了,我看根本是没解药。至于这位姑娘若是趁早放弃杀人之心,我作个主让你平安定出场府,不知我这提议是不是有人接受?如有人接受是最好,我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毒蜘蛛同那盛绮月不觉心一惊。
想不到京城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尤以杨家为甚!先前杨明的功夫已是了得,哪知如今又冒出个不满三十的年轻人!盛绮月受了伤,没感觉到他的存在尚有话说,那毒蜘蛛又岂会不觉他的存在呢?
当下,她冷汗一流,再瞧瓷瓶里的蜈蚣分明是让石子震死的,这年轻人的功夫尚在她之上,若想全身而退——
“你自然可全身而退。”年轻人走向盛绮月,朝他身上点了几处,笑道:“十二个时辰内还不会毒发,兄台大可放心。”
“十二个时辰之后呢?”阿宝问道。
“再说啦!届时屠某人自有法子便是。”
阿宝信任地点点头,朝盛绮月说道:“既是如此,大哥,你也别骇伯了。你可以相信屠大哥的,他可是杨明请来的厨子。上回我还偷吃他做的菜,虽然挺好吃的,可就是量少些,塞不满肚子就是。”
这所谓的屠某人便是指屠三手,是杨明专为那月初的喜筵请来的大厨师。
他之所以被称为居三手,乃因五年前偷潜入皇宫御房,存心挑战当今皇上专用之御厨子。本那御厨子是可以大叫锦衣卫前来捉拿盗客的,可据称对方也是性情中人,当下答允屠三手之战书,二人大战三天三夜,共调理了蒸、煮、炒、炸、烤、煎、炖及烹调等八项厨技,暗地以皇上为试食者,每回一到早、午及晚便各显神通。三日之后,御厨子甘拜下风,只因皇上三日之内每食一样屠三手精心调理的美食,便赞一声好,频频追问御厨子这是啥菜,何以口味这般与众不同!每尝一口,味道便不甚相同,却又口齿留香———那御厨子能不甘拜下风吗?本想推荐屠三手为御厨,哪知他压根儿不在乎名利,分出胜负那晚,拍拍衣袖,潇洒地离开皇宫。这几年留在乡下平淡度日,今儿个若不是遇上好友杨明大婚之喜,只怕至今还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而今——他不过是偷懒睡个觉罢了,就遭入吵醒,本不想打理,偏眼见杨兄的意中人有难,能不救吗?让杨明欠个人情也好。向来皆是人欠杨明,可不见他欠过什么人。将来他若有难事,定要索回这份情。
毒蜘蛛衡量眼前情势。
“你到底打算如何?”
“不如何也。只要你一生一世不动宝姑娘的念头,便可放你一条生路。虽我屠三手整日拿着菜刀,可也不是见人就砍。你若舍去这项杀人之心,我就留下你一条命来。”
毒蜘蛛冷冷一笑——
“姓屠的,你大概不知所谓死土便是宁死不屈!今儿个杀不了佑樘的公主,可也要拉个垫背的。”语毕,打开右手的指环,顺着风向;让指环里的毒味研向他们。
阿宝没习过武,自然不知她究竟在做些什么,那盛绮月一瞧,立即挡在阿宝身前。
那屠三手嘴一场,说了句“雕虫小技”,便舞了一套迷踪拳!所谓迷踪拳,共十八套拳法,第一套乃以身形步法快捷难测为主,就见瞬间屠三手身到之处,那风向随之改变,小小的庭院里风向急邃变动,尽朝毒蜘蛛飘去!
不及闭气,反遭其果。没一会儿工夫,她脸色通黑,急忙探向腰间拿解药,哪知屠三手早已抢先一步,拿过那药。
他的眼神一沉——
“可别怪我心狠。虽只是个做菜的,可论心狠,只怕你还比不上我。不要命也好,但你是用毒的,该知苦闻到这毒味,皮肤溃烂直到你痒死、抓死,你——不伯吗?”
如今,毒蜘蛛方知原来对方也是个用毒高手。忽地觉得背脊一阵冷意,硬是想压住,却愈是奇痒无比——
阿宝见状,实不忍心,上前一步道:“屠大哥,你把药瓶还给她,好不好?”
“还给她!”屠三手不解。“宝姑娘,她可是想害你叼!”
“可她没害成啊!”阿宝坦言道:“我从不明白杀人究竟有何好处!义父从没教过我半点仇恨,他虽终日以酒消愁,可也曾告诉我,仇恨不过是瞬间的事。杀了人又如何?杀了人就能快活吗?想我过去住在山上多好,虽少接触人,可也整日快活得很。如今下山来,尽是瞧见这人想杀那人,杀了后便有好处吗?现下你杀了她,可将来呢?是不是又有人来杀你呢?兄长想杀我;可我瞧他设一日是快乐的。这位姑娘想杀我,我想她也没一日是快乐的;既是如此,杀人又有什么好处?只图个不快乐吗?”叹了叹,再道:“当年,万贵妃想杀我爹是因妒成恨,我爹爹想杀我却又是因惧成恨。倘若没有万贵妃的妒,没有爹爹的惧,今儿个又何以造成盛家百余人命尽亡:依我之见,咱们只要对得住自个儿的真心,整日快快活活倒也不必强求什么。恨也好,仇也好,大伙儿坐下来摊开谈岂不更好?”虽己知自个儿的公主身份,但坦率纯真的性于是不变的。
也许终其一生,她的性子便是如此,见不得人家砍来砍去,也不喜人家恨来根去的。公主也好,平民也罢,心软也成,妇人之仁也罢,她阿宝就是阿宝,这性子是水不改的。
屠三手闻言,扬眉一笑——
“想来杨兄将来福气不小,能娶得宝姑娘为妻。”瞧那毒蜘蛛嘴唇又白又紫,当下让她服了解药。
“多谢屠兄夸奖。”一面目普通,嘴角有颗长毛痔的男子从拱门外进来。
众人一惊,怎地此人能无声息地躲在外头偷听?
那男子微微一笑,朝阿宝说道:“小宝儿,长相已变,那声音可不曾变过。怎么?不过是一夜时间,便忘了我这未婚夫么?”
阿宝惊喜交集地瞧着他——
“你——你”
那男子一笑,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拿下,露出俊美潇洒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