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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翻身坐起,却发现体力差到身子好沉,根本爬坐不起来,蓦地回想起白日昏厥过去的刹那,还以为真是解脱了。

  「原来……我还活着啊……」他抚上自已枯瘦的脸,竟摸到嘴角含笑。「我在笑?为什么?」因为自己还活着?

  以往在生死之间跑来跑去,每次清醒过来,心里并没有任何惊喜的感觉;就算是生死有命,有时也觉得醒过来的身子沉重到让他不如解脱吧。这一次,却让他心里有极淡的喜悦。

  为了……十五吗?

  「西门笑?」半掩的窗外传来声音,是十五的。

  这么晚了,她在外头做什么?

  笑大哥也在?

  「嘘,恩弟还在睡吗?」

  「嗯。」

  西门恩深吸口气,慢慢地、费尽力气地爬坐起来。

  「这么晚了……你在跳舞?」

  「是啊,这叫祈福舞,能保健康平安的。」

  「多亏你了……咳,不是我怀疑你,十五,你真的有办法让恩弟恢复健康吗?」

  窗外,沉默了会儿,才听见她低语:「我尽量。」

  「我也不奢求,只要他别在生死边缘游走,只要能偶尔让他走出府外,西门家上下就感激涕零了。」

  西门恩拉过床幔,气喘如牛地下床,听见西门笑说道:「等跳完祈福舞后,我会安排你见见府里其它兄弟,义弟就是西门义,当年他也是被捡回来的兄弟,他现在在内地,正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想见见恩弟的媳妇儿。」

  「你们都没有独占家产的意思吗?」

  西门笑微微笑道:「独占家产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在府里,我虽名为当家,但真龙是恩弟、在商场上玩狠手段的是义弟,我要独占家产,只怕还得花很多的功夫去防人,太累了,我做不来。」

  好不容易走到窗边的西门恩,赶紧扶住墙,止住晕厥的感觉后,从半掩的窗往外瞧,正好瞧见笑大哥正对十五在微笑。

  笑,本就没有什么不对,但十五一直抬脸望着他的笑。

  「你在对我笑吗?」

  同样的问题让西门恩忽地一窒,胸口郁闷起来。

  「是啊,怎么了?」西门笑不知她的心结,心想自己的笑容真这么好看?为何一直痴痴望着他的笑。「我不进去打扰恩弟的休息了。你也别弄得太累,后天吉时的祈福舞就拜托你了……对了,听说祝八她们中午受了点伤,那时光忙着恩弟的病,直到入夜我才知道这事。」

  听阿碧说起时,他还当阿碧在说笑话,好好的一个人在吃包子时,突然噎到,到处找水时,撞到柱子,结果祝六、祝十去拉她时,被她沉重的体重拖下阶梯,结果就三人双双受了点伤。

  「她们受伤是家常便饭,没关系的。」

  见她一直望着自己的笑,就算是再粗线条的人也觉得不妥。西门笑温声说道:「那我就告辞了。恩弟还有劳你照顾了。」

  他离去之后,她又望着他的身影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走回石桌前,借着月光与夜明珠的光芒,翻看记载巫术的书籍,喃喃重复上头的话,再戴上属于她的鬼面具。

  在半夜色的笼罩里,十足得像真鬼人身。她自言自语道:「姊姊说,我永远也没有办法为人祈福。」

  因为她是恶灵,体内有太多的怨恨,所以她无法祈福。以前她相信,现在她想试看看,至少姊姊常跟别人说,心诚则灵,她心诚,应该就能灵验。

  神明,不会不公平的。

  她只看过姊姊跳过祈福舞,连学都没有学过,要在几天内学会有点勉强,就算学会了、跳得完美了,能不能真向神明祈福,都是一个未知数。

  她小心翼翼地握起剑来,嘴里低哼着调子,慢慢套上舞步。

  夜明珠照在剑上的闪光,让西门恩瞧出那是一把真剑,心里微惊!真剑易伤,祈福舞的确有时为求逼真,用上真刀实剑,但他知她们根本不行,早就谈好用假刀假剑,做做样子蒙了过去便是,她的真剑是打哪儿来的?

  她的舞姿很慢,一眼就看出她根本没有学过舞,西门恩胆战心惊地看着她舞弄着剑,未见她的脸貌,却知鬼面具下的脸孔十分地认真。

  他想开口阻止她,话滚到唇边,却被她美丽的身姿给迷惑。她跳得很差,但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妖艳之姿,她的双足逐渐跳快,与白天他所见的舞蹈完全不同。

  她在跳什么?

  长辫被打散,一头不黑的长发随舞飞起,舞姿从生涩变流畅,瞧起来有些鬼魅,尤其她面罩鬼面,似鬼已近八分了,再跳下去,他怕不妥。

  「十五!」出于直觉,他大喊,惊动那舞得极快的身影。

  「谁?」她回身,从面具下传出迷离的声音,像两人同时发出,随即,她一震,连退两步,一直喘着气。

  「十五?」

  十五卸下面具,惊喜地望着他。

  「你醒了?」她丢了长剑,奔到窗前,眉梢眼角都是笑:「我还当你会睡到天亮呢!」

  西门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竟连汗都不流,与白天那迟缓的样子完全不同。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不……你刚才,在跳舞?」

  她点点头。「我跳得好不好?跟白天不太一样,对不对?我觉得,我好象抓住味道了,多亏你的书,我从祝十那儿拿来一本看,真的帮我好多。」

  那真的是祈福舞吗?

  他的视线从她喜悦的脸上落在那张鬼面具上。「这面具,给我瞧一瞧,好不好?」

  原要答声好,后来想起姊姊的叮咛。她摇摇头。「姊姊说,每个人都有一个面具,这是我的,不能让人碰的,一碰就失了灵,会不准的。」

  让人碰就失灵?可是,明明小时候他就碰过啊,怎么不像失灵的样子?小时候她戴过这面具,当时只觉过大,而且戴在小孩子的脸上,很有趣,但方才……却惊得他心神好不宁。

  现在,她戴着这面具,就像第二张脸,再也不觉有异。

  「对了,我煎着药。大夫说,等你醒来,就要喝的。」她将面具先放在窗棂上,转身跑去小炉上端药、倒药汁。

  他讶道:「你不知我何时醒来,如何煎药?」目光没落在她身上,反而一直盯着那鬼面具瞧。

  「那简单,我多拿了几帖药,煎干了,你没醒那也算了,重煎一帖就是了。」

  那不是说,她要守着一整夜了吗?

  「大夫说,药喝了还得多休息几天,别再像今天一样,被热气给熏着了。这大夫看起来好老喔,老得都让我怀疑他怎能帮你看病呢。」

  「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大夫。城里头,多的是老大夫,他们为人治病了大半生,所学所懂的绝非年轻人可以追上的。」

  目光仍是不移那鬼面具。面具此刻看来只不过是一张颇富色彩的面具而已,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才见她戴上时,那种心里惊艳又打突的感觉。心里蓦地浮起她的话来--

  她说,这鬼面具不能碰的,一碰就失了准,再也不灵了。

  他的确是碰过,但毕竟已是久远之事了。如果,他再碰一次,她就不会再像方才那样跳得奇艳的舞姿……像与鬼同舞?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他寒毛直立。

  对于巫术,他虽不表任何意见,也不愿戳破兄长的期待,但他书读得多,心底还是多偏向迷信之说,他也知她并非真是巫女,所以心里明白就算她再跳,也是没有用的,可是方才--

  「真怪,咱们旅里没有大夫,都靠姊姊。她是巫女,以巫治病,再也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他眯起眼,指腹颤了一下,突然下定决心,枯瘦的手掌覆住那鬼面具。

  他的心在暗跳,掌下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在她转身之际,他立刻缩回手,向她微笑。

  她望着他的笑颜,不由得也腼腆一笑,小心地将温热的药碗捧到他唇边。

  「我喂你。」

  「喂……」他嘴一张,药汁就灌了进来,见她含笑,他只得乖乖喝进口。

  「喝完了药,还是休息吧。」

  「你呢?」

  她抓抓乱乱翘的发稍,想了下说道:「我再练练,说不定会愈练愈好。」

  她要再练?心头又打了个突,他不动声色,露出气弱笑颜--明知自己的笑并不迷人,也不比兄长的笑来得好看,甚至病弱憔悴到连他都有些看不下自己的笑,但她似乎很迷恋他的笑……应该说,她很喜欢看人笑。

  「我虽累,却有些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好吗?」她果然像着迷似的直盯着自己的笑。「十五?」

  她回过神,露齿一笑:「好啊,我陪你。等你睡了,我再出来练舞。」

  他闻言,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正要扶着墙,慢慢地坐在椅上,突然见她拿起面具,把窗关上。

  他瞪着窗子一会儿,听见外头有短暂收拾的声音,随即门被打开,他回头看她已抱着面具跟书走进来。

  「你还是别吹太多风比较好。」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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