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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她饿得昏了头,搁下她去寻食物了。
搁下她,表示他信了她的说辞,但那只是表面,那孩子多半还是不信她的,只是他一时心软,找个名目放了她而已。
如果她够阴,就该趁此机会逃之夭夭,而非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救济。
“他也算善良,比起大哥来好多了。我逃了,他依旧徘徊在臭水沟里,直到有一天他杀人不成,反被杀了。”有点小聪明的人,多半爱自言自语。“可是我又不是开慈善堂,方才是权宜之计,认他为弟,只会给我带来麻烦。做人啊,还是得像大哥一样狠,才有生存之道。”正在沉吟之际,眼角忽然瞥见一抹影子。
一名黑衣人走进她的视线。
她以为是殷戒,正要探出头看看他带了什么吃的,忽觉此人身形不对,连忙躲进假山之后。
一股奇异的腐败之味又飘进鼻间。
她微楞了一下,连忙闭起嘴,将呼吸调浅,小心地从石缝间望出去。
那黑衣人轻步走到一间客房门前,倾耳聆听房内言语。他的侧面被黑布蒙住,但身形分明是……
唉,她暗叹。考功名当官,才当几日官,日子就过得如此精釆,真搞不懂为何读书人都爱当官?
过了一会儿,房内之人似乎要走出来,黑衣人一跃到屋檐上。门板“嘎”地被推开,出来的是四、五名道士。
胃痛、手痛、心痛,现在还要加上头痛!
如果说,她此时此刻走出去,是不是就不必瞧见待会儿这黑衣人的狠心?
又是谁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什么福?此地分明是醉仙客栈,可恶!
“你们各自回房休息吧。”为首的道士说道:“明日一进宫,自有章大人引荐。若是得圣上欢心,将来为师受封,好处也少不了你们。”
“师父……当今圣上祈求长生道,咱们可连什么是长生不老药都没亲眼瞧过,万一……”
“住口!”为首道士低喝。“长生不老药,为师心里有数。明日谁敢胡乱说话,别怪我不曾警告过……什么声音?”
屋檐上的黑衣人抽出匕首,一跃而下。
“有贼!”
他的手脚极快,直接撂倒了一名小道士。
好狠,即使原先已揣测他的个性几分,但亲眼目睹他杀人,心里震撼依是难以言喻。
“你是谁?”邵道士骇叫,连连退后,见他匕首刺来,急忙拂尘挡他。“救命……救命,有贼啊——”他喊道。
那一双锐眼凌厉地锁住他;匕首再刺来,划过他的腰际,他痛叫一声,将两旁小徒推向黑衣人,即往外跑去。
黑衣人见状,身手俐落地击开小道士,欲追向外面,耳畔忽然响起——
“你……你是谁?难道你也是强盗?”飞倒在假山前的小道士颤声道,指着假山里。
假山有人?黑衣人暗惊。疾步上前一刀解决小道士,回头向假山内望去,见到假山内壁贴紧着一人,瞧不清楚。
他微微侧开身子,让月光泄进假山,半瞇着眼注视那张阴影下的容貌,他顿觉错愕。
随即,他的眼里流露杀机,再度握紧了沾血的匕首。
“我……什么都没有瞧见。”谭碔砆虚弱地笑。抚着胃,暗恼自己极差的运……
他上前一步,双目注视着她,杀意未减。
这一回,她是死定了。他的无情,她见识了!恐怕在他眼里,除了家人外,其他人都能为国牺牲,自然也包括她了。
原以为逃过一劫,现在又来一劫,她的命好苦,苦不堪言。如果下了地府,她定要去阎王殿喊冤。
“阁下……身穿黑衣、蒙面纱,也不曾吭声,任谁也瞧不出你是谁,更别谈与你素无谋面的我,何不放了我?”
斩草不除根,舂风吹又生,这个道理千古不变。他本以为她死,没料到她还活着目睹他的所为,趁此杀了她吧!
黑衣人举起匕首来,走向她。
汗滑落她的额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脱身之计;匕首的鲜血滑落,沾到她的衣袍,她忽地低叫:
“大哥,你当我真会说出去吗?”
高举的匕首僵住,他半瞇着眼,哑声道:“你如何猜出的?”
“大哥,今晚正是杀人的好时机。你与章大人的话,我听见了,那些道士明日就要入宫,要杀他除了今天外,入了宫就难了。正好醉仙客栈附近又发生黑衣人绑架我,你预估明日一早会发现我的尸体,所以你假扮黑衣人,可以嫁祸那些少年,杀了那些道士,明日你以五府都督之身前来查案,怎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他瞪着她,半晌拉下面纱,正是聂沧溟。他露出微笑:“你很聪明。聪明之人必会早夭,可惜你年纪轻轻就要去见阎王。”
“大哥,你真要杀我?”她的心跳如雷,又饿又渴又累,却又要对付这个难缠的男人,她可以预料若能避开此劫,她必会大病一场。
“杀人灭口,这个道理你懂。”
“难道你不曾怀疑我为何在此处?”
他一怔,立刻怀疑是否有其他人在,但一瞧见她狼狈的衣袍与披风,他笑道:“你必是使计逃离,而后躲在这里,来不及回宫,怎会带人来?”
哎呀,他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她暗恼,却也跟着苦笑:“大哥好厉害,难怪朝中竟无一人看出你的本性。”要笑,大家一起笑,起码输命不输阵。
他慈悲笑着:“来年,我为你上香便是。”
她叹了口气,闭上眸子。
她不懂武,逃不出他的手掌。再度举起匕首,她是如此的瘦弱,一刀必能毙命,由他亲手解决她,不怕她再复生。
匕首往她心窝剌去。她忽然说道:“大哥,再这样下去好吗?独自沉沦,无人分担。你一直想为天下人谋福,却因圣上尽信小人而无用武之地,你戴上面具,周旋在奸臣之间以求便利为民,你的本性未变,心里却开始住了一个魔鬼。”
匕首在她胸前停下。
她微微张开眼,手心是汗,几乎要虚脱了。
“大哥,你对杀人习以为常了吧,即使无辜如我,你也因为借刀杀太多人而不再有真正的怜悯,你狠得下心杀我,因为你的良心渐弱。”
“你倒是了解我。”
她直视他,哑声说道:“如果说,这世间真有什么人可以了解你,那必定是我。”
这样的话多虚假,明明知道依她聪明,极有可能又在欺骗他,但就是心头一紧。
这世间有谁了解他?
这些年来他彷佛走在绳索上,心知自己须步步为营,不论往哪方倒去,下场不是被人害死,就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他也隐约发现他虽可为天下黎民付出性命,但他心中的残忍无情,却日益加深。
不拿下面具,这个世间永远不会有人懂你……
聂五语重心长的警语犹在耳畔,如今却有人未在他卸下面具时,读透他的心。
谭碔砆明知不争气,但手脚就是发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挣扎。
外头忽而飘进杂乱的踏步声。她暗叫不妙,果然立刻见到他握紧匕首。
“大哥!一人独走,你迟早有所偏颇;小弟虽不才,好歹也是探花郎,可以随时扶持你、帮助你!我之才华,你亦见过,难道我不能与你共事朝廷吗?”她急促说道。
她是聪明,败就败在她是女儿身。“你留下来,是祸端。”
“是福是祸,大哥只是预料而已!”
“你是外人,要我如何信任你?”
“是家人,大哥就愿信我?”
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看着她汗流满脸,随时会晕过去。这样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要毁在他手上,确实心有不忍。
“你我身内流的并非同一种血,永远不可能是家人,你就认命吧!”
这次真要失血不少了,不只像方才手指头流血就可以混过去。她注视他,说道:
“什么叫永远?你我是凡人,如何能得知未来?我让你看,世上并无绝对,只有愿不愿意而已。”
忽地,她让自己的手腕用力到过他的匕首,痛感让她的眼皮跳了下,诅咒自己的血光之灾,再趁他一时错愕,她倾向前咬破他的手腕。
顿时,腕间喷出鲜血,她将自己的伤口贴合他的,血从他们彼此的手臂汨汨流出。
她的眼里没了焦距,咬住牙关说道:“大哥,你感觉到我的血在你体内流窜吗?”
他的容颜已是一片模糊,最后看清的是他的愕然。
“你……”
“我头顶是皇天,后土在我脚下,我谭碔砆以此立誓,与聂沧溟义结金兰!你体内有我,我亦有你,同父同母的兄弟算什么,你我虽非同父母所生,但从此以后你我命相依,你要除恶,我一定相助,为你丢宫,为你赔命,我都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