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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问涯闻言,抬起脸,余恩对上那双温和黑眸,忆起昨晚的“问心而已”,一时之间尴尬害臊不已,咬了咬唇,露出羞涩的笑颜。
细眉黑眼之间皆是笑,贝齿露白,唇勾笑痕,略嫌蜜色的脸颊也微微泛红。
“早,七爷。”
欧阳呆呆的瞪箸她,脱口低语:“这是苗姑娘吗?怎么比起以前……顺眼许多?”
额头忽遭一击,痛得他低呼。“爷……”爷的出手真快,也不留让他解释的机会。
聂问涯双手敛后,目光不离她,说道:“你自受伤以来,不曾外出过。过去你摆粥摊,少有逛街,今儿个咱们不坐马车,就走路,约要半天,你耐得住吗?”
“嗯。”她的眼赧然垂下,心窝温温热热,如暖流久久不散。
他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他的一句“问心而已”,具有多大的威力,拯救了她长年自卑的心。
聂府十步之外,拐进其中几个小巷出去后,便是热闹的大街。大街极长,到了后半部,正是封澐书肆。
封澐书肆乃聂家三爷所开,今日正逢每月出书之日,来往文客无数,聂问涯蹙起眉,俯头向她说道:
“我送译文进去,你在这里等等吧。”语毕,往书肆挤去。
余恩安静地站在外头等候,目光流转之间,瞧见彭厨子的打量。她犹豫了会,说道:“彭厨子,真是过意不去……前些时候弄脏你的厨房。”
“知道就好。”他没好气地说道:“不会作菜,又没人会瞧不起你,干嘛硬撑。”
她淡淡苦笑,不置驳词。
“我虽不怎么喜欢你,但既然七爷喜欢你,咱们当人奴才的,也不好说什么。听说你也是孤女一个,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也算你命好了。不过,七爷再怎么喜欢你,我还是希望你别再进厨房,毁我彭厨子的名誉。”
她张口欲言,话到舌尖又吞下,最后只能说道:“我不再进厨房,不再动厨具,彭师傅大可放心。”心理微微怅然若失。
所失什么呢?不是恨师父传她一身手艺的目的吗?不是恨师兄欲书她于死地的原因吗?她已无一技之长,算是还了恩,不再相欠啊。
彭厨子满意的点头,目光跟着溜进书肆,自言道:“肚中有文墨的人就是不同,哪日我也来写一本食传,将我数十年的经验流传后世。”
“食传?”
“没错,我自幼钻研厨技,虽不敢说普天之下难有人匹敌,但我敢保证没有多少人有我用心。我不但创新厨艺,还研究他人技法。”见她专注倾听,他就忍不住舌痒说道:“好比云南有一种柔猪,是用米饭喂成五、六公斤的小猪,你不知道吧?等月底送来之后,经我巧手,连骨头也能入口。”
“我对野菜较有兴趣。”余恩试着答腔。
“野菜?那是低阶层工人食用。”
她露出浅笑,不知该如何反驳,只简单说了一句:“好吃就好。”
“好吃就好……”彭厨子如遭重击。
“怎么啦?是我说错话了吗?”
“不……不……你说的没错,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彭厨子大吼,引来不少百姓注目。
聂问涯从书肆走出来,瞪彭厨子一眼,向她温笑道:“难得出来逛,若有喜欢的玩意,尽管说无妨。”
“我暂住聂府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能再多作奢求。”她低语,眼角悄悄瞧着。
他忽然沉下的脸庞。
“你不算客人了。”
不是客人,那算什么呢?若是以往,必定充满疑惑不安,总觉欠他的恩情愈来愈多,难以偿还。如今……“问心而已”,不过简单四字,却是豁然开朗,身上重担尽卸而下。
彭厨子在原地楞了一下之后,快步追上他们,将聂问涯用力挤开,对着她说道:“你的厨技差,没想到你的观念倒挺不错的。”
“啊……谢谢。”
聂问涯利眼瞪他,他浑然不觉,边走边继续问道:“其实你好歹也曾是个厨子,姑且不论咱们七爷的口味有多差劲,但野菜大多有涩味,你都如何处理?”
她思索了一会,说道:“朱潇曾着救荒本草,观察四百余种野菜,野菜有涩味并不绝对,我以往多半是加以调味。”
“调味?怎么调?你买的是哪县哪城的调味?油、糖、醋、酱,光是其中一个又细分好几百种呢。”
“我是自己动手做。”
“自己动手?”彭厨子吃惊问道。“你自个儿调的,能吃吗?我怎么没瞧过?”
那些酱品多遗留在冬芽那里。她摇头。“我没再做过了。”
“还记得那一罐酱豆腐乳吗?是年初余恩多留给我的。”聂问涯将彭厨子微推开,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害羞的连忙将手藏进袖衣里。
“赫!”彭厨子倒退两步,食指发颤地指着她:“就……就是你?”
余恩紧张地看奢聂问涯。“不对吗?是吃出什么问题了吗?”
聂问涯摇摇头,轻推她的腰际继续往前走,彭厨子连忙冲上去撞开聂问涯,瞪着余恩。
“就是你?你是怎么做的?”骗人吧?她明明连粥也会煮烂,还吐了一地,怎会是做出那罐酱豆腐乳的师傅呢?
聂问涯抿起唇,心头升起薄怒,视线落在余恩的脸上,勉强压抑下来。
欧阳见状,在旁低语:“七爷,别气别气。彭厨子一遇到懂厨的,总是六亲不认,巴不得将对方所学所知尽纳为己有,尤其他又接下驭食帖……”
“我可没气。”
“没气才怪。”欧阳咧嘴笑道:“奴才可有好几年没见到七爷露出恼怒之意。以往七爷一气,总会念佛静心,如今您佛珠也不戴了,我就说,有气就要发泄,闷在心头只会愈滚愈大……痛!”额头又遭一击。七爷够狠,不再修身养性后就拿他开刀。
“你的话愈来愈多了。”聂问涯说道。左手腕上的佛珠确已不见,是搁在哪儿了?
眼角瞥到邻近饼摊,摊前无人买,摊老板是一对双胞少年,肤色黝黑而清秀。聂问涯眯起眼,对上其中一名少年的注视,后者急忙撇开,掩饰眸里的狡黠。
“七爷要吃吗?”欧阳循线望去。“奴才这就去买。苗姑娘,要吃什么口味的?”他的大嗓门惊动余恩与彭厨子的交谈。
余恩抬起脸,怔仲了下,笑道:“我不饿……”
“好心的姊姊,买一个吧,这位胖大叔要不要也买呢?”其中一名少年渴求地看着他们。“咱们兄弟今天第一次摆摊,还没开市呢。”
已过正午,还没开市?她第一次摆粥摊时,也是久久之后才有人上门。
“好……那请给我一个梅花饼吧。”她的左手忽然让人握住,她一吓,不知何时聂问涯已走至她的身边。
“就四个梅花饼吧。”
左手有些在发抖,难以掩饰。他……他从没做过逾矩的举动,悄悄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停在饼摊前,状似专注。他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吗?还是装作不知道呢?被他握住的手腕在发热。天啊,不要让他瞧出她的窘状。
梅花饼热呼呼的送来。聂问涯俯头附在她耳畔说道:“慢点再吃。”目光注视欧阳大口咬下。
余恩才要问为什么,欧阳跟彭厨子便呕吐出来。
“这是什么玩意?难吃得要命!”欧阳叫道,瞪着那一对微微发抖的双生子。“你们搞什么?这么难吃的玩意也敢拿出来卖?”
“爷……不卖不行啊,平日饼摊是娘在顾的,她这两天生了病,咱们兄弟为筹药钱,只好自己动手出来卖啊。”
“卖得出去吗?呸,凭这口味,到日落也卖不出一个来!”欧阳斥道。
“那……那可怎么好,弟弟?”自封为哥哥的那名少年泪眼汪汪,不住的瞧着大彭厨子。“咱们努力做了一上午呢,连点铜板都赚不回来……呜呜……”
“弟弟,不要哭,咱们再努力点,说不定是这爷儿的口味不对劲,不是咱们做得不好。”另名少年瞪了他一眼。
“嗤,你们究竟谁是兄谁是弟啊?”
“我!”一对少年齐声喊道。
余恩噗哧一笑。
“哟,这姐姐在笑呢,笑了之后多好看。”少年拿起菜刀一划,在饼上画个笑脸,直接丢进锅里煎,眼角不住的瞄着大彭厨子。
虽不刻意,但毕竟少年心性,见彭厨子始终无动于衷,心头有些急了。聂问涯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
“啊,小心哪。”
“余恩!”聂问涯未握紧,一时抓她不及,立刻跟上前。就见她推开少年,动作极快的将过焦煎饼捞起来。
热油滚烫飞溅,她直觉闭紧眼。过了一会儿,并没有感觉热油烫身,微微张开眼,瞧见眼前一片袖尾。
“七爷!”她惊叫。聂问涯只手护住她的脸,她忙将他的袖尾卷起,心惊肉跳的。“有没有受伤?”油透薄袖,在手臂上轻微烫上个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