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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何吩咐?”他一板一眼的问道。
“去……去瞧瞧那下人在做什么,本小姐在叫他,他都不理!”
“他在诵经。”
“诵……诵经?”
他点头。“这是他的慈悲心,五夫人上午摘了几朵红花,他在超渡花魂,这也算是为府里积功德。”
有病啊他们!她瞪着他。“你们是怎么进府的?”
“咱们是签下卖身约进来的。怎么?小姐要去瞧瞧咱们的卖身契吗?”
“不……我瞧你们的卖身契有何用处?你下去厨房吩咐准备用饭了。”
“是。”他静静的退下。
她抚着胸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气。从没注意过府里家丁,但有这么高魁而又无声无息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啦?瞧你吓得魂不守舍的,见鬼了啊。”章五娘披了件外袍走上凉亭,迟暮的脸隐约有年轻时候的貌美。“你若见鬼了,可记得要叫娘一块来看看啊。”
章娴如嗤了一声。“娘的心情倒好。”想都不必想是她的姘头取悦了她。自从爹去世之后,槐安又失了踪,章府上上下下便开始由娘主掌大权,就算跟她的姘头玩上几天几夜,府里都不会有人敢吭声的。
“心情好什么好?槐安那儿套不出钥匙在哪儿,进不到你爹的宝库一天,你娘就一天心不安稳。”
“我就不懂娘为何待她那么好,干嘛不直接问钥匙下落究竟在哪儿……会不会她藏在聂府里?”
五娘沉吟了会。“不太可能。有谁会将自家的金银财宝放在其他人的家里?槐安出聂府时是带着包袱的,她岂会将钥匙留在聂府。”她叹了口气说:“你年纪还小,很多事你都不懂,槐安是硬脾气的人,跟她来硬的,只会在套出钥匙之前,折磨死她。”
她怎么能说,看了槐安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怕了起来,怕到以为是……亡魂来找她了!
“那……那我跟元巧……”章娴如的脸颊泛了点红。
“聂家这门亲事你还是死心吧。南京城里多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没必要为了聂府毁了咱们的计画。你可别忘了槐安当过聂家丫鬟,要是让他们认出了槐安,你要怎么解释?”
“可是元巧他……”
“你当他对你真看上眼了吗?人要掂掂自己的分量,他们聂家的家族史可以追溯到我朝开国功臣,咱们不过是富商,高攀不上。”
章娴如抿了抿薄薄的红唇。聂元巧的容貌一见就难忘,即使孩子气重了点,即使他的外貌让女人生妒,但,就是只想要他成为自己的夫婿,这样出色的男孩没得到,会遗憾一辈子的。
“登门求亲的有好几个,你不能把握的,就把他给忘了吧。女人一生的幸福可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就像你吗?章娴如有些气呕,撇开脸不愿再见章五娘,却瞧到花园里的那名家丁不知何时移了过来,仍是背影相对,像是忙着收集附近掉落的枯树、枯花,他好像在喃喃念着些什么。
一时好奇,她站起身,走到凉亭的另一边更为接近他,似乎混杂着梵音,听不太清楚。
好一会儿,他的嘴像不会渴似的,不断的重复,再重复——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
Я Я Я Я Я
门咿呀的打开——
“大小姐,奉五夫人之命,送饭来了。”
秦璇玑迅速抬起脸,微微吃惊。送饭的是一名家丁,她没见过。据说她离开章家之后,五娘便将府里老一批忠于爹爹的家丁辞退,如今在府里看到的净是一些陌生的脸孔。
但,负责送三餐及监视的不是春屏吗?
那家丁显然看出她的心思,说道:“大小姐不必紧张,春屏她没空过来,所以奴才代她送饭来。”他将饭菜端上来,注意到她收起了笔墨纸张。“大小姐在写字?”及时瞥到了三个大字《璇玑记》,他暗暗记在心头。
她没应声,黑瞳跟着他的身影游移。
他微笑,点头,眼睛稍稍收刮了下她的全身,停在她颈上的疤痕一眼,才道:
“大小姐请用饭,待会奴才再来。”他垂首,安静的退出。
璇玑轻吐了一口气,眉头皱起来。
那人的感觉不像是章府奴才,五娘也不曾让男人进她的屋子,唯一的一回是刚被章家抓到时,为了逼出钥匙的下落,才叫人伤她。
她摸了摸白皙颈项上的淡淡伤痕。那一回,才教五娘见识了什么叫硬骨头,把她折磨待快死了,她也不曾吐露出钥匙的下落,吓得五娘几乎以为宝库里的宝物就此无缘,忙请大夫连夜过府救治。
如果说,金银财宝对五娘真这么重要,那就让她得到那些金银财宝吧。
她拿起竹筷,怔了下。端来的饭菜似乎与以往不同,五娘并未在饭菜上虐待她,但也没有这般的丰盛精致过。她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将饭菜推至一旁,继续写起她的《璇玑记》。
“既来之,则安之。”她低低吟道,唇瓣抹笑。看似温婉,实则倔脾气,这句话是聂封隐所说,现下可真应了他的话。
门再度推开,原以为是收拾碗盘的那名家丁或春屏,倒没想到另有其人。
“姊姊?”进来的是七娘的女儿,章凤珠。从小就圆圆胖胖的,好不可爱,长相虽然讨喜,却始终未得过她的真心。
“凤妹,你用过饭了吗?”难得见她在中午之前出现。
“早用过了……咦?”章凤珠走到桌前。“姊姊还……还没用吗?”
“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那……那多浪费啊!”不由自主的坐下,喝了口鸡汤。五娘偏心!是特别叫厨房熬的鸡汤吗?怎么方才她的午饭里没有呢?娘究竟是把槐安当上宾招待还是软禁啊?
璇玑微笑。“你爱吃就吃吧。”
“谢谢姊姊,我就说姊姊最好心呢,咱们姊妹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槐安姊姊了。瞧你成天躲在屋里看书,会闷死人的,我今天就是特别带姊姊出去走走的。”
“我的书全给五娘拿走了。”璇玑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是吗?”章凤珠的眼睛微微飘移了下,挤笑道:“五娘也真是的,又不识字,拿书过去又没用。”
“拿去作研究了吧。”她莫测高深的说:“你平常最懒得动了,真有心陪我?
“那当然!”她拍着胸脯保证。“我连马车都准备好了呢。”她激动的咧嘴笑道。好几次邀槐安都没成功,这回五娘会给她什么奖赏呢?给她许配一个供她吃不尽的男人吗?
璇玑静静的拭去脸上她喷来的食屑,说道:“我可没打算出去呢。”
“槐安!你答应要出去的,反悔了吗?”
“没,我没反悔。只是我不想出府,我在府里走走就好,凤妹陪我吧,省得五娘担心。”
“只在府里走走?”五娘的吩咐可不是这样的。“那多不好玩!咱们可以到外头玩啊!”
“外头可没啥好玩的。”
“好玩的可多了……像……像你失踪前曾经去过的地方啊,我……我也很想去呢。”
“我只想在府里走走。”她不容反驳的说道。
章凤珠拿着鸡腿的手僵在半空中,圆圆的眼睛瞪大如铜铃。这是槐安吗?以往的槐安只懂埋首书堆,平常看她不知在写些什么,只觉女书呆一个,但现在似乎有所不同了。槐安看似温驯,话也不多说几句,可是现下……她了口水,将目光调开。
“我……我去问问看五娘,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她仓皇而逃,究竟是槐安今非昔比,还是以往她的本质就是如此,却从未表露过?
槐安漫不经心的推开窗子。这三个月来能走动的范围就只有在院子里,就算能到府里其它地方走走,她也不甚愿意。
她随意扫了一眼,除了附近监视的家丁外,还有方才那名送饭来的家丁在砍柴……她轻轻呀了声,连忙撇开目光。
天气已转凉了,那家丁却赤着上身砍柴。她将窗关上,不知聂封隐如何了?聂家老六可有医治好他的双腿?
他的家族史似乎颇为有趣,兄弟间情深似海,而她的家族只是一堆烂泥,连个知心人也找不到。她沉思了会,回到桌前摊开纸张,继续写起《璇玑记》。
Я Я Я Я Я
章家,是一块气味秽乱之地。
除去五娘外,章老头其他名媒正娶的女人皆死于非命,或以上吊或以在章家女人内斗之下被迫自尽,不管哪一天死了哪一个女人,始终没有人过问。
他在世时,百无禁忌。即使六十岁之身依旧纵欲过度,不但买妾,还在章府建屋藏男童,抢家丁之妻,殴死家仆而无罪。章府几乎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国家,他是个皇帝,而他死后,淫乱风气未曾稍减,在章家无主的情况下,章五娘成为掌管章府的主子,她抛弃了原先的卖油郎姘头,光明正大的另找了一名年轻男子。就因为如此,所以那名卖油郎将恨转到她身上,欲杀她而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