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的茶杯是空的。」
西门笑一愣,随即面露尴尬地笑了笑。
「我听说这年纪的姑娘,大多心思敏感,容不得人家探东探西。」
「大哥何时看我生气过?要问什麽直问吧。」西门庭跟著坐下,笑道:「大哥又不是外人,实话一定跟大哥说。大哥,记不记得前几年我曾捎信给你,说我与一个人通信,那人挺有趣的。」
「好像有这麽一个人物。」
「这几天我是跟他在一块的。」见西门笑努力掩饰脸上表情,她真的很想笑。「大哥请别多想,我跟他,就像大哥跟我,像兄弟。」
「像兄弟啊……」这句话令西门笑百味杂陈。明明是个女儿身,偏偏她当人人都是兄弟,就算是兄妹也好啊……有时真觉他不是西门家的兄长,而是爹,唉。
「这几日,我过得很有趣。」
「有趣?」
「是啊,大哥你也知道我与其它义兄弟算不上亲近,尤其我离家在外,有的甚至好几年碰不上一次面,全赖大哥各报平安。可,这一次,我总算知道什麽是生死至交,什麽是男人间的友情。」
「小六,你终究是个姑娘家啊。」
她浅浅一笑,点头:「我知道。」
知道却是无所谓,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性别,这一点才让他烦恼啊。
这几年,他已完全摆脱西门家「远亲」的纠缠,仗著其他义兄弟的支持,支撑起整个西门家,她不必再扮男装,他也有意无意四处注意有关女儿家的讯息,好比女孩吃甜食、吃零嘴,他每年必送来一箱的甜食,以为她会喜欢,哪知她只吃三餐,除此外,甜食全送人,有意暗示她年龄到了,该换女装嫁人,初时她以恩弟未康复为由,坚持以男装在民信局里继续做事,四处询访药方;後来恩弟这两年好了,他旧话重提,她也就不拒绝,只道他怎麽安排,她就怎麽做。
这……是不是太随遇而安了?
说她从骨子里想当男人,与男子争锋,她也不会,说她委屈扮男,她也不会痛苦,反而混在其中颇为自得。
他还记得,她未离家前,他曾带她出门见见世面,她就像是个优雅的小公子。如果她真是男孩,他必定很骄傲有这麽个兄弟,可她是女的……
「我要找个武大郎论婚嫁,只伯你也只会看我一眼,就嫁过去吧。」不是逆来顺受,而是太淡然。
「什麽?」
当兄长怎麽这麽辛苦?有时候真怨西门老爹为何先收他当义子?他宁愿当老二、老三都好啊,就不必心里隐藏这个秘密长达十多年。
「我说,你有没有考虑回南京?不,你先别说话,我不是要你回家混吃等死,而是,西门家在南京开了一间东西信局。」见她微讶,西门笑知道挑起了她的注意,连忙道:「之前没告诉你,是想给你惊喜。既然西门家有民信局,万万没有自家人在其它信局做事的道理。」
「大哥,我来老顺发才没多久……」
「你孤身在外,我始终不放心啊。」西门笑再道:「其实,我并不是为了拉你回南京而开民信局。民信局是你义三哥的主意,後来没想到他眼里的死对头就在隔壁也开了家民信局,两家就这样卯了起来。」说到最後不由得叹口气。
「义三哥的死对头不少吧,大哥,你何必担心?」
「我记得我在信里也提过义弟的脾气。」
「嗯。」而且还提的不少,如果要她说,她必须承认当大哥报各义兄弟的平安时,提到这个三哥的次数最多,可见大哥真是深深烦恼三哥的事啊。
「唉!」说到这个,西门笑果然又开始烦恼:「你三哥谁都可以原谅,偏偏就是一定得仇视聂家人……」
「聂?」太耳熟了吧。
「啊,对了,你少回南京,不知道在南京城口耳相传,西门与聂家是死对头,一开始,我原以为是外人无聊硬拟了件流言,哪知无风不起浪,原来你三哥,不知打何时起,跟聂家人有了过节,从此成仇人。」让他这个大哥真的很难做人啊。
「……大哥,南京城有几户姓聂的人家?」
「有几户我是不清楚,不过有名的只有一户,就是义弟的死对头。他们兄弟也不少,十二个人吧?至今我也不过看见几个,我猜八成与西门家一般,多是离家在外的。」
「……」她沉默半晌,露出饶富兴味的笑来。
西门笑迟疑了下,又道:
「最近,南京城里还有一个新的谣传,我本来不当回事,但无风不起浪,你听听就算,将来你若回南京,总会知道的。聂家老十,嗯,唔……」瞧小六专注聆听,他压低声音道:「听说,他曾受了重挫,不能传宗接代了。」
话方落,就见西门庭的身子定住。
「小六?」
「大哥,你说的真是聂家老十吗?他的本名呢?」她沙哑道。
「人人都叫他聂拾儿,不知是叫习惯了,或者本名真叫聂拾儿。怎麽了?小六,你的表情不太对啊。」看起来很想笑,可是又好像为谁留面子憋著不笑。
「没有,大哥,我只是觉得一个男人被传成这样,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敢回南京了。」
「是啊,姑且不论是真是假,他回南京只会遭人指点而已。」西门笑再回转话题,道:「那麽你呢?南京城居民对你的印象不深,只知你长年在外,即使我说你本来就是女孩,是他人错看,谁敢当我面前吭声?若你计较,那麽我安排你是西门家的远亲也可以,这麽一来,你总有理由以女儿身回南京老家……」
说来说去,就是要她恢复女装回老家啊……西门庭唇畔含笑,很有耐性地聆听兄长的计画。
这计画又长又续密,简直让她怀疑起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反覆推演,绝不容许失败。
如果她说……她根本没有仔细听,那麽大哥一定很烦恼吧?想想他也烦了十多年,没有提早苍老真的是老天眷顾,嗯……悄悄地闪神一下好了。
任由西门笑继续分析种种她扮女装的好处,她开始四处神游,忆起才不久之前曾有过的新鲜经历。
知己啊……人生不过转眼,百年到头一场梦,她还算不赖,有个打算笑闹过一生的知己开了她的眼界,闯过一番小小的冒险,够回味了。
「小六?」
「有,我有在听,大哥。」她很爽朗地笑道。
※ ※ ※
一名相貌普通的年轻男子坐在矮铺子里,埋头吃著甜瓜拌饭。
他看起来很普通,就像是街上中低阶层干劳力的上进青年。
「兄弟,外地来的?」矮铺子里就几张桌子,很快就挤满了与他打扮相仿的人。
「是啊。」青年说话不忘埋头苦干,嘴角还沾了饭粒。
「你找到工作了没?瞧你晒得挺黑的,身强体壮,要不要来码头帮忙啊?一个月的薪饷够你寄回家养老婆了。」
「我还没有老婆呢。」那青年答道。
「没老婆?那就寄钱回家养高堂父母吧,你放心,这儿有问老顺发信局……兄弟,你喷饭了。」
「抱歉抱歉。」那青年很痛心又很尴尬地笑,捡回那条喷出去的半条甜瓜,很节省地塞进嘴里:「我只是没有想到这种地方会有民信局的存在。」
「那倒是。老顺发是这两年新开,很便民的,不管是家书还是银子寄回家,比起街尾的驿站牟取暴利,老顺发算是合理许多。」
「原来如此,我会记在心里的。」那青年原本挺腼腆的,逐渐被对方开了话匣子,好奇问道:「我有同乡曾在这镇上工作,他说这儿的工作环境不错……」
话还没设些兀,被对方抢话:
「是不错,可惜就是有那些驿站官员搞鬼,仗著天高皇帝远就欺压咱们小老百姓!」
青年很巧妙地带回话题,接道:
「是啊是啊,这年头那些官都一个样儿。我同乡说他有个同事离开现在的工作,在这小镇上混吃等死,那同事长得很邪气又坏,我很想知道他这人现下……」
还没形容完,又被对方抢白:
「说起坏,谁还能比驿站那群家伙更坏!」
青年眯起眼,然後从包袱里很俐落地拿出画轴,也不多话,很乾脆地摊开来。
「老伯,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麽坏的人?」
「我才三十几,哪叫老伯……这画中人看起来果然很坏啊……又坏又邪气,我这辈子还没碰过这种怪脸少年呢。」
「那就是没看过了。」青年很快地收起画轴,放下铜板,准备离去。
「兄弟,我就在码头那儿,要找事做就来找我吧。」看起来一肩可以挑十个沙包,够本啊。「对了,你记得谁都可以惹,就是别惹驿站那些家伙,连正面看都别看他们一眼。现下,他们可是找机会对付老顺发呢。」
正走到门口的青年,闻言赫然停住,然後缓缓地转身。
「驿站的人要对付老顺发?」
「没错!兄弟,你要找工作,暂时别找老顺发,现下他们专扯老顺发的後腿。没法子,自民信局一开,驿站榨财机会大减,要我,我也会去对付老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