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他大声叫道。
稚气快活的叫声,让他吓了一跳,再度转醒,竟然满头大汗!
四周一片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向来胆大,也不怕,只是疑惑自己才一闭眼,怎么就天黑了。手中的扇不见了,自己也不是躺在花丛之间,而是站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他搔搔头,才跨一步,就瞧见前方的屋子里透着些许的烛光。
这是哪儿啊?
他心里莫名其妙,仍是胆大包天往前走,走着走着,借着烛光老觉得那窗子挺眼熟的。「啊!是南京老家!」他大喜过望,奔上前。这扇窗!这扇窗正是四哥的房啊!四哥少年时在多儿园养病,后来他与四哥回到南京老家,初时他一人独睡不习惯,便是翻过这窗子,钻进四哥的被窝里的。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没料到自己个小人轻,一翻窗,还来不及稳住,就倒栽进去,亏得大武眼明手快,将他接住,当时四哥还在更衣,转身瞧见他时,苍白的脸还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呢,这个记忆他一直没有忘……微弱的烛光透着窗,印出淡白的人影来。他满心欢喜,想推门而入,又想起四哥他的狠心。心里又恼了,若是让四哥知道他回来了,准是明儿个又赶他出门。
这一迟疑,他停步不前,死瞪着那窗上的影子。
一年了啊……
从没跟四哥分开这么久过,也没想过会跟四哥分开这么久。大哥、二哥,三哥跟其它兄长们自幼各奔东西,各有梦想要圆,四、五年能相聚一次实属难得,虽然如此,彼此的兄弟之情却不曾稍减过,可要他学着他们,他做不到啊!没有面对面,没有相处,兄弟之情如何延续?一个家里,就算有一个不成材的小弟也不是稀奇古怪的事,他安于本份,就在南京老家里不成气候直到终老也不行吗?「四哥,我也有我的梦想啊,你问过我吗?还是,你讨厌起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了?光宗耀祖真这么重要吗?」他低语,心里又恼又怒。一卯起来,决心跟四哥说个清楚!他还年轻,是聂家最小的弟弟,可是从头到尾,他很清楚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他的梦想!他的梦想是──「四哥!」他喊道:「我──」推门而入,剎那间,满室芳香排山倒海而来,眼前竟然是一片花海,微一错愕里,充满厌恶地双手挡住那如女孩儿身上的香气。他一向没什么心思,不曾深恶痛绝过什么,此时此刻心里竟好恨啊──「大武,这个秘密只有你、我,跟八弟知道。」聂四平静道。
「是,我不会说出去的。」
「元巧忘了就忘了吧。我让多儿园成了废墟,没有人会再回头找线索。」「是。」
聂四仿佛听见什么声响,回头一看,瞧见他躲在帘子后头。
「元巧?」同样的错愕出现在聂四少年的脸庞,然后沉静地笑道:「你躲在帘后头什么?明知你四哥还没力气跟你玩的。」向他伸出手。他眨了眨眼,从帘后跳出去,握住聂四的手。
「元巧,方才你听见了什么?」聂四不经意地问。
他看着少年聂四半晌,然后食指摆在唇间,顽皮笑道:「四哥说是秘密。」「元巧,你真聪明,是四哥的秘密,所以,你忘了吧。要记起的话,会害死四哥的。」会害死四哥的。他瞪大了眼,用力摇头,大声叫:「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回音不停,加上那令人讨厌的香气,让他头痛欲裂,整个人突然弹起,翻滚下床。他张眼,瞧见四周一片黑暗,还是初更的秋天……
满头大汗。
什么南京老家、什么花海全不见踪迹。
「搞了半天,一直在做梦……」做个梦也能吓得满身是汗,真是孬。「怎么会做出这种梦来?」他抹了抹脸,从地上爬起来,淡淡的香气还持续着,循着气味而去,瞧见客栈的后院里,种植一种红色的郡带花,味道浓郁,犹如在梦中的花香……「原来因此而作梦啊!」是梦啊,是梦啊。百般滋味说不出口,一时之间只能注视着被乌云遮了大半的圆月。他还当真回到了老家呢……追溯记忆的最初,是一团模糊的黑洞,接着是四哥跟八哥出现了,当时他大概四、五岁左右,也许更小?「我到底忘了什么啊!」如今回想,四哥故作漫不经心,但应是挺重要的事,重要到连他也都瞒了。他抓了抓头,不愿再深想,只骂道:「混蛋四哥,我就等你头发都白了再回家算了!」气死他了!气死他了!痛死他了!痛死他了!想死他了!想死他了!「气死我了!」紧紧抿着唇,翻上栏杆坐着,瞪着天上的圆月,想象南京聂府……
在这时候,四哥也睡了吧?
「大哥、二哥,三哥,五哥,六哥,七哥,八哥,九哥,十哥,十一哥……」他喃喃念着,最后念道:「还有四哥啊……」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念最后一个兄长时,语气不自觉的放柔了下来。漫漫长夜,睡也睡不着了,就这么看着月亮,直到天白。难得的忧愁淡淡地布满少年的脸庞,还带着微不可见的相思……◇◇◇◇南京聂府──聂四忽地抬头,瞧向窗口。
「四爷?」大武不动声色的往窗口看去。窗外虽无人影,但难保不会有异。他奔出房门,院内空无一人。再走回时,瞧见聂四已打开窗。
「四爷?」是察觉了什么不对劲吗?
「没事……」聂四半眯着眼打量了院子一圈。「方才我还以为……」以为元巧那小子回家了。是他多心,那小子若真回南京,也不会无声无息的。「四爷,」大武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提醒道:「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吗?」聂四哼笑一声。「我还没睡着,哪来的夜有所梦?……这是什么味道?」「花香味儿吧。」
「花香啊……二更了吧,这没事了,你下去吧。」语毕,聂四关上窗,阻隔那花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一整晚上都是这味道,才会让他心神恍惚。十郎这小子,见色忘了家,连聂本信局都快被这小子给败了,不想个法子,迟早信局倒闭。思及此,他毫不犹豫地收起元巧一年前寄回的最后书信,专注凝神在『振兴』聂本信局上头。书桌紧邻着窗口,他没再抬头看向窗。
淡淡的烛光从纸窗透了出去,一团粉红色的小花静静地伫立在院子的角落里──香味持续不断,直到天明。
一封无言以对的家书
以下转载自万盛拔辣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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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无言以对的家书--
再见大哥真辛苦篇
小六,近来安否?
今年端午一别,已有数月未见,照例,跟你报个平安,家里兄弟一切如昔,恩弟服用你捎来的药方,虽无法根治,但他近日清醒时间多些,我有空必定陪他。 他这几日老问起你,问你为何不回府?尤其你去年年底没回府吃团圆饭,他耿耿于怀,要你今年一定回家过年。(小六,这可是恩弟的心愿,我可没有在旁怂恿)
至于永弟,前二天回家,带了不知打哪抢来的珍药……唉,说起这事我就心烦,小六,这话我也只能跟你倾吐了。义弟与永弟向来不对盘,跟他说,无疑是让这两兄弟更加水火不容,若跟恩弟说,他必自责得紧,跟其它二位弟弟说,我是自找罪受。小六,你身处远方,对你的永二哥也向来没成见,你帮我劝劝他吧,教他别再拿自个儿的生命开玩笑,不不,就算你劝他他也不听,他就像是头野蛮的斗牛,任谁也拉不住他。大哥真怕哪天要为他收尸。你听听我苦水就够,不要再为我烦心了。
至于义弟……只怕,这话也只能跟小六你说了(小六啊,你若不是身怀奇秘,你必定是我最要好的兄弟)。
说起义弟,大哥我的叹息更多。你还记得聂家吗?就是你义三哥向来仇视的南京一户人家。你离家的那年聂家的书肆正好出了一本《孽世镜》(随信附上一本,让你瞧瞧这两年极具风光的小说,记得,捎给恩弟的信千万别提到我附了一本《孽世镜》,你年底回家也不要提,你要一提,肯定会被义弟给生吞活剥,我可救不了你,连带我也会受殃啊)
现在,在西门家里,《孽世镜》是一本禁书。哎,小六,你一定觉得很疑惑,你义三哥怎会对一本书斤斤计较,是不?就让我细说重头(夜很长,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时间不够用,别嫌我唠叨就好)
你离家的那年,聂家书肆出了《孽世镜》,那天,义弟前去刺探军情(他说的),回来之后关在房里久久不出,还是大哥破门而入,才进了他的房,瞧见他的脸色很铁青。(小六,我不想用太过难听的言词形用义弟,不过为了真实起见,铁青二字,你可以换成青面獠牙,但换一次就够,其余还是用铁青二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