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宫家主搜城西,这一搜,大概也要天亮才能轮到城东吧?」
「依官府配合的态度,也许会再早一点。」
西门庭略带兴味地看著他,道:
「你是不是料到,宫万秋一回府得知前因後果,一定会猜到你逃跑跟我有关,之後他若知信局的马遗落在城东,必会以为你故意引宫家人往城东,而你自个儿逃到城西。所以,今晚,城西的人恐怕难以入眠了。」
「哇,我有这麽聪明吗?也是!我就是这麽聪明!」聂拾儿忍不住抱住他。「挺之,你真是一个比我还聪明的人啊。我这个人,最讨厌有人比我聪明了,那让我耍心机耍得很不够威风。」
「……既然讨厌,就别抱我了吧。很难看的。」
「我也不想抱个男人啊,是屠兄把我挤到快没气了,这人,再胖下去,我看迟早把他老婆孩子一块挤下床去。」他坚决反对回头抱赵胖子,光想就起一阵鸡皮疙瘩,还不如抱挺之……他吞了吞口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怪。
西门庭张口欲言,见到他很无辜委屈的表情,只得闭上嘴。他还能说什麽?就当两个男人闲来无聊抱在一块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好了……反正他无所谓,真的真的无所谓。
说服自己之後,他闭眸入睡。
直到沉睡前,都能敏感地察觉到那双注视自己的视线。
那视线的主人,现在到底在用什麽心思注视著他?如果此时此刻,张开眼,是不是能看见聂拾儿最深处的面貌?
「哇,挺之,你还算不算男人,连睫毛都这麽细?我得花多少功夫保养才能有你的一半?老天太不公平了吧?」
「……」睡觉睡觉。被一个男人这样盯,他无所谓,还是无所谓。
「挺之?」
「……」我睡了我睡了。反正就算他睡了,两个男人也不会闹出什麽事。睡了睡了……
细密的视线,一直在他的脸上来回巡礼,好像看得津津有味到留连忘返似的。啊,对了,拾儿擅易容,必定时常细观他人的脸孔,自然也不会放过他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的可以很无所谓地睡了……
背对著赵胖子的聂拾儿,一直很专注地看著西门庭,俊秀的脸庞被阴影遮了大半,连带著,向来古灵精怪的眸子也隐藏在黑暗之中,无人窥见他此时此刻的神情。
※ ※ ※
「如果让宫家发现他躲在咱们这里,咱们会连这铺子也保不住啊。」
细碎的争吵,让睡了一时半刻的西门庭微掀了眼皮,迷蒙的眼一张,就见聂拾儿的大脸近在眼前,而且仿若未眠地注视著他。
他张口,聂拾儿立刻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
「拾儿曾救过我,我岂能弃他於不顾?」赵胖子压低的声音从薄薄的蚊帐外传了进来。
西门庭闻言微讶,瞧见聂拾儿对他眨眨眼,咧嘴笑著。这人听得一清二楚吧?
「你的意思是,你顾他就顾不了我跟孩子?」
「我会保护你们的。」
「怎麽保护?拿那把菜刀吗?老赵,你的刀只能杀猪,哪能杀人?宫家在城里的影响力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有人告密,宫家为了表示谢意,足足送了一袋银子……」
聂拾儿见西门庭皱起眉,很好玩地帮他抚平眉头。
西门庭瞪向他,聂拾儿一时只能暗暗惊叹这小子的眼真是……很令人妒忌的美丽啊,他得花多少功夫才能保养到这小子的一成?
「你要我出卖兄弟?」
「他又不是亲兄弟,明日他拍拍屁股就走,可咱们生活在这城里,如果被宫家人发现了……」
「我跟他,是生死之交。」
聂拾儿用力地点头附和。
「你不是一直想让儿子去学堂吗?如果有银子……」
「……你让我想想。」
「还想,等你想个透,人也跑了。你没那种,我去好了,就让我带儿子走,反正他留下,也不得你疼!你宁愿顾及你的兄弟,也不要你的亲生儿子就是。」
「等等……好吧,咱们一块去找宫万秋。」
对於所谓的生死之交背叛,西门庭一点也不惊讶,只是,聂拾儿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却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还很开心地笑著,好像料定了赵胖子一定会出卖他。
被人出卖很好玩?
「不,我去,你留在家里看著他。」
「你一个女人家出门,我怎麽放心?一块去,把孩子带去。先去外头等我。」赵胖子坚持。
窸窣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有人走到蚊帐外头,仿佛确定他们睡得很熟後,才自言自语:
「娶老婆,果然还是娶个明白自己的人好啊。」
未久,铺子的大门轻轻地被推开,然後再度合上。
「……接下来怎麽办?」西门庭问。
「怎麽办?当然是逃命要紧啊!」聂拾儿不改笑脸,跳下床抖了下身子。「好冷。」见西门庭单薄的身子慢吞吞地下床,他随手抓了一件小凳子上的大衣扔给西门庭。
呜,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细心哪,怕好兄弟著了凉……可是,他何时懂得照顾人了,怎麽连他都不知道?还是,他只对挺之细心?哇,不能再想了。
「他不是你的生死之交吗?」
「是啊,他一直是。」聂拾儿心无城府地笑著,拎起百宝箱的同时,还不忘收刮一些乾粮。「挺之,你还站在哪儿做什麽?快闪吧!」
西门庭迟疑一下,套上那件腥味很重的破衣,连忙跟他逃难去了。
临走之际,他回头看了那小小的铺子。铺子里微弱的烛光摇摆不定,的确很像是拾儿与赵胖子之间的友情……
「挺之,还不走?」
西门庭回神,见聂拾儿扛著一堆东西,显然快把这家家当掏个精光。忽然之间,他心里有底了,露出很有趣的表情。
「接下来咱们要怎麽逃呢?」
「自然是等天一亮,闯出城门啊。」
「闯?怎麽闯?」杀出一条血路来?那他可得说,通往城门的那条路上的斑斑血迹,绝对不会是宫万秋的。
「当然是男扮女装了……你沉默什麽?你放心,我不会叫你扮女装,看看你的长相吧,能看吗?当然是我来扮啊。」
「……」
「别伤心,我一向实话实说,久了你就习惯。」
「……我尽量。」
「嘿嘿,咱们先找个地方,让我彻底摸摸你的脸。」
「……摸我?」
「我发现啊,你的脸真有趣。连睡觉都很无所谓的模样,睡到中途,脸颊还会发红……让我的心好痒啊……」痒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聂兄,你说过你没有断袖之癖的。」
「哇,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你的面皮很值得我研究。我一直希望能做出又细又滑又腻的人皮面具,来弥补它无法在体温上变化的缺点,挺之,你一定要让我摸个过瘾,我手痒,心也很痒啊。」
「……」
银辉照地,两抹人影很快地消失在街头上。
※ ※ ※
天一亮,城门口就聚集了数名的官差与宫家的护院。从城外进来的百姓一律通行无阻,要出城门的却是经过层层的盘问。
「大哥,他们好像在抓犯人啊。」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拉著兄长的手,很好奇地问著大排长龙的老头儿。「老伯,是死囚犯经过这里吗?怎麽严格得像是哪家的皇亲国戚被人谋杀了似。」
那老头儿回头,先是注意到那被唤作兄长的年轻男子有些病容,全仗小姑娘扶持,而这小姑娘长得十分美丽,再大一点必定是风华绝代的一世佳人。老头儿的语气不由软下,道:
「小姑娘,你一定不是本地人,昨晚差爷没抓到本城最有名的采花大盗,所以今儿个一早守在城门口,一一盘查。」
「哇,原来昨晚有采花贼,还好我跟大哥在一块,要有事,大哥会保护我的,是不?」
「嗯。」年轻男子咳了两声,当作没有看见老头儿怀疑的眼神。
「可我瞧好像有些人不是差爷嘛,怎麽还给人搜身呢?」她好奇问。
「他们是宫家的人……嗯,在城里地位跟差爷们是一样的。小姑娘要出城还是快排队吧。」老头儿很含蓄地说:「小姑娘年纪小不懂,公子应该明白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
那小姑娘闻言,瞪眼嚷叫:「大哥,这算什麽啊!明明不是官差,还硬赖在城门不让人出去,大哥,走,咱们又不像采花贼,不要排队!」不顾病青年的阻止,硬拉著他闯城门。
早在众人偷偷觑她的同时,宫万秋就注意到她的存在。这小姑娘一身粗布粗裙,却不掩其惊人的美貌……他的眼珠一转,硬将视线拉到靠在她身上的病青年。
青年的脸苍白而虚弱,连身子也略带纤细得……若是那狡猾的聂拾儿假扮,有这可能吗?
「我跟我哥哥都不是本地人。」她娇叫:「咱们要出城,你要搜身吗?明明不是差爷,还硬赖著要搜身。」她用力往前一挺,很明显的,胸前两团浑圆很有重量……连兄长的额头都差点一路滑到她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