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发现那纤细而且浑身湿透的人,正绕著破墙走,就是不肯近火堆。
聂拾儿很怀疑地抬起眼瞧他。见他用很奇异的眼神注视著自己,无由来的,他想起这小子万丈光芒的桃花笑,随即心口「怦」的一声,又大又响,连他自个儿都被吓了一跳。
「你听见什麽?」他很心虚地问。
「雨声。」西门庭很诚实答道。
聂拾儿差点掩不住失望之情,又突然发现西门庭这小子的视线好像一直落在他脸上,不,根本是紧锁在他的脸上。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袒胸露臂,然後缓缓地站起来,像高手交手前的试探,以极缓的步伐与西门庭转著圈子。
「挺之,你让我很怀疑喔……」
「怀疑?」西门庭不动声色抹笑。
「是啊,你都避我避成这样了,让我不怀疑也难。我又不是笨蛋,你的视线一直很规矩地在我的颈部以上打转……是因为你瞧不起我的瘦骨如柴吧?」
「……这就是你的怀疑?」
「哼,我这叫精瘦,精瘦!你懂不懂?我的皮肤是白了点,但这是我懂得保养,我一见我十一弟,我就时刻提醒自己,像那种黑炭头走出去,人家只会当他被雷给劈焦,简直丢人现眼。我虽生得白白嫩嫩,但也是有强健的体魄好吗?倒是你,挺之,你的腰、你的体型,让我很怀疑你才是有问题的那个……」猛然扑前。
西门庭没料到他疯癫的举止,整个人被他扑倒。
「你干什麽你?」
「我是为你好,你害臊个什麽劲?我又不会笑你的身材,我知道你浑身上下都是骨头行了吧?外头雨下这麽大,你不脱衣,我怕我得背著你去求医,我最贪懒了,麻烦你自动自发点……」聂拾儿很积极地剥他的衣,见他挡挡挡,索性跟他卯起来,非把他脱个精光不可。
「你别闹了!」
「我闹?你没见你衣服都黏在你身子骨上了……」忽然见西门庭抓住自己的手指又细又长又有力,他不由得暗赞。女子手指多细白无力,男人则粗指刚硬,这小子倒是介於这两者之间,让他好生羡慕啊。
挺之的脸早已湿透,连一头束起的长发也湿答答地滴著水,看起来很像是刚洗过澡啊……他咽了咽口水的同时,又见他颊上的水珠不小心滚落,正中挺之的唇瓣之间。
「你在看什麽?」西门庭问道,水珠滚进他的唇舌之间,然後……被吞下。
聂拾儿瞪目,忽地跳了起来,连连往後退。
西门庭对他捉摸不定的行为早见怪不怪了,他趁机起身。
「怪了,我好像很口渴哪……」聂拾儿喃道。
「口渴就喝水吧。」水袋抛了过去。
聂拾儿一接手,咕噜咕噜猛灌个过瘾。其实有问题的是他,不是挺之吧?方才瞬间他口乾舌燥啊,难道、难道……不不,不再想不再想。他可是有名的胡思乱想,是他乱想乱想!
一抬头,看见他的好兄弟已坐在火堆旁取暖,湿衣还是穿在身上……他迟疑了下,决定还是不要再逼挺之脱衣,他怕天乾物燥,引人想入非非,万一蹦出不该出现的火花,他岂不完蛋?
他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慢吞吞走到火堆旁坐下,随即像想起什麽,连忙双手遮胸,叫道:「你可别胡思乱想啊。」连他都会不小心乱想一下,何况是定力没他好的挺之呢?
西门庭闻言,哧地笑出来。
「聂兄,你大可放心。你虽相貌出众,身材也很……异样的好。但,小弟我,看见你完全没有任何的心动,怎麽会胡思乱想呢?」
「……也对。」聂拾儿很酸地说:「就像我对你一样。你看起来就像蜂蜜水一样甜……不,我的意思是说,从小到大我最讨厌吃甜食,所以,就算你像×××,我也只当你是兄弟!」×××动消音,他绝不会说出来,那实在太丢人了。
长期的通信,西门庭多少了解他无厘头的性子,也不主动追问,只觉此人有趣又好笑。
「咱们已经离开三、四天,宫家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唔,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这个男人,没必要再追上来吧?」聂拾儿嘿笑两声。
「那麽,聂兄,你还有许多事要忙吧?」
「那当然,我人缘这麽广,每天被追杀,不,我是说,还有许多事等著我去做,好比我得上白云山采天蜴草,那种药汁对人皮面具有很大的帮助,我说了你也不懂;我还得去松竹书院探探我师父,还得寻找我那个不知道哪儿去的小护卫……」
「就是你在信里提的,你十三岁那年终於逃亡成功的护卫?」西门庭兴味十足地问。
「耶,挺之,你记我的信记得这麽熟?不亏我连你第一次寄给我的信都背得滚瓜烂熟呢。」
西门庭绽笑:「都五、六年了你还能倒背入流,那背出来我听听。」
聂拾儿面不改色,立刻转移话题很快地说:
「说起我那个混蛋小护卫,明明说好不管谁先从师父眼皮下逃出去,一定会救另一个。没想到那混蛋,竟然弃我於不顾,从此再无下落。」他咬牙切齿。「等我找到了他,嘿嘿嘿——」
「你家挺特别的,人人身边都有个保护者。」
「我也觉得奇怪,八成是咱们的爹觉得儿子太珍贵,对了,我记得你也提过你排行老六,好像也挺特别的……我想想,你家、你家……」
「在南京城。」西门庭很好心地补上:「我是义子。」
「我想起来了,你在信上提过,你家那个病人膏肓的小弟才是西门家的亲儿嘛。」
西门庭微微一笑:「他现在已娶妻,身子也一日好过一日。」
「哦哦,那麽你也不见得一定要在民信局做事了。」
「做习惯了。我大哥这一年也常寄信来叫我回老家,可以帮他跟三哥管生意,不过我心知没那个能耐,就拒绝了。聂兄,既然你还有事要忙,那我也不多打扰你,等雨停了,我想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吧。」
「耶?我不是说我陪你去负荆请罪吗?」这麽快就想抛下他,太狠了点吧!
西门庭笑道:
「此去一路北上,就可以到老顺发。我家老板对咱们都不错,少了一匹马,他不会在意,最多我赔一半。」
说得这般无情,聂拾儿心里恨得痒痒的,尤其见火温将他的脸、他的头发逐一烤乾,蜜色的脸颊有两抹温热的淡晕,心里更是……好痒好痒,当然是用恨痒的。
「你性子像风,喜欢独来独往,虽然交友广阔,可是你并不在意友情的长短,算是一个活在现在的人吧。」
聂拾儿微愕,道:「你怎麽知道?」
「你在信上写的啊。」他面不改色道。
他有写过这种话吗?聂拾儿眯眼,然後很快死皮赖脸地:「我可不管,我非要跟你上老顺发看看。咱们是兄弟,我若有麻烦缠身,一定也不放过你。」
西门庭闻言,好笑地摇摇头,也没有再坚持下去。就算他坚持,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吧。
※ ※ ※
叮叮咚咚,雨声微微惊醒西门庭半梦半醒的神智。他掀了掀眼皮,瞧见火堆微弱,庙内一片温热……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身上多披了一件外衣。
他坐起来,环视庙内,全无聂拾儿的踪影。拾儿的外衣仍在,百宝箱也在,人八成去解手,他这两天像吃坏肚子似,逮到机会就去解放。这麽忖思的当口,破庙前後来了两名男子避雨。
西门庭一看,暗叫不妙,不动声色地将聂拾儿留下的外衣缓缓放下。
先走进门的是一名剑客——西门庭也只能用剑客来形容。他对江湖的印象只限於聂拾儿的书信里,实在想不出一名佩带长剑的男人还能叫什麽。
这男人一进破庙也不到火堆旁取暖,直接挑了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重要的是,进来的第二人正是宫万秋。
他暗暗苦恼。原来聂拾儿说的也是假话,宫家的人根本为了新姑爷,天涯海角也要追到底。他只能庆幸自己与宫万秋打过照面时,并非以真面目示人。
他默默觑了那剑客一眼,料想宫万秋与那剑客只是同时进庙躲雨,互不相识。
那现在可怎麽办?
等拾儿回来?还是他先冲出去?若他这麽闯出去,必会引起注意。思量半晌,最後决定当作无事地待在原处。
异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不动声色,依旧当作没有感觉到这辣人的视线。
「公子一人在此躲雨?」有人开口了,逼得他不得不抬起眼来。
是宫万秋问的话。
「嗯嗯。」
「公子可曾见过两名年轻男子?一名白肤青年,神色狡猾古怪;一名肤色……跟你一般。」
西门庭听到最後那句,心吊得老高,清秀的脸摇著。「我没见到。」
「是吗?公子若见到这两人,可要避得老远。这两人是江湖淫棍,不论男女,都惨遭他俩毒手。公子长得这般清秀,可要小心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