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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玉,我在跟你说话呢。”他放大了嗓子。他一向话多,无时无刻都在说话,若没人跟他说话还不如死了算。
“我在思过。”
“思过?”他啐了声,哈哈笑道:“你要真懂得思过,今儿个就不会被爷给关进地牢里。”
随玉扮了个鬼脸,翻身起来,隔着铁柱往下望。
“再武兄,说人不如说己,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才要懂得思过,才能让五哥快快放出去,泡在水里的滋味不好受。”
“我何过之有?倘若你的家人皆因倭寇而亡,你说,你会不会动手?”他痛怒道,一想起当年天外飞来的横祸,眼中就充满杀意。
也唯有此刻,原本随和的娃娃脸会染上悍戾之气。他的恨扭曲了他的心智,她不明白五哥为何从不开导他,从小跟再武兄一块长大,知道他这辈子最心服的就是五哥;如果五哥肯说话,说不定他会放弃复仇,为何五哥从不阻止他的复仇之心?
“杀了那些倭寇,你心里真会好过?”她轻声问。
“是的。”他目光炯炯的对上她的。“我说过,你不适合练武,随玉,因为你的心太软。我练武除了保护五爷,余下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尽日本人。我见一个杀一个,直到我死。”他的眼睛是红的,先前杀人的情绪尚残留在血液中。
她瑟缩了下,转过身,靠在铁柱子上。“我可不愿意再瞧着你了。”
“什么?”方再武怔了怔。
“你的脸真丑,我认识的再武小哥,可不像你一样的丑八怪。”
他丑八怪?方再武嗤了一声。
“你当你是谁?啐,连厨房里小春丫头的姿色都胜你三分,你也有资格说我丑?我呸。”
她又扮了个鬼脸,唇畔露笑,看见地牢里的大门忽然被轻轻推开来,走进来的是沙神父。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
地牢分二层;一层是现在关她的地方,另一层则是关再武的水牢,他看不见沙神父,除非沙神父主动走进其中一间牢房。
“不说话?那就算了。”
方再武哼了一声。看样子他起码得关上好几天,随玉就比他幸运了。五爷虽然罚她的不听话,但仍然手下留了情;她本就不适合习武,女人的心软是其一,另方面是她的身子并不适合受太大的伤害。
从他被捡回来的时候,狐狸岛上就已经有随玉了。据说,她也是让五爷给捡回去的,过程细节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捡回去时,她正在养病,瘦瘦小小、干干巴巴的,活像随便附近一个村里营养不良的小丫头。而后,经五爷授权岛上武师开始教他学武之后,她也出现了,被五爷伶来跟着练武强壮筋骨。
他学武,原先的目的是想报仇,后来却成了五爷的死忠护卫。曾经,他被人背砍双刃而拚死让五爷全身而退,那时想都没去想过这一生能不能报家破人亡之仇,只想保护五爷。而随玉练武的目的呢?除了强壮筋骨外,五爷让她练武是为了再造一个死忠的护卫吗?
曾记得听过五爷是来自南京城的聂姓人家,家中兄弟众多,每个人身边必定有一名死忠护卫,不能再多,因为该名护卫得守护主子到老到死,而五爷却破格收了两个。谁才是他一辈子的护卫?
他并无意抢狐狸王身边护卫之名,但从小两人对狐狸王的称谓已表明了五爷看待他们的态度。但为何还要随玉练武?她是真不适合啊,再练下去也未必能及得上他现在的功夫。
“再武兄。”
“怎么?想说话了吗?那也得看本大爷有没有心情陪你。”
“我是想劝你思过。一进岛,五哥就把我们丢进牢里,要不思过,怕一辈子也别想走出去了。我在思过,我已经在思过了,下回绝对不莽撞行事,思过思过。”她双手合十,隐住笑。
“啐,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孬了?“我一辈子都不原谅那些倭人,我见一个杀一个,不会有任何一个倭人从我眼下逃过,我迟早杀他个片甲不留……咦?沙……沙神父。”他的眼晴瞪得大大的,几乎跳出了眼眶,看着不知何时走进地牢的沙神父正站在随玉身边。
她笑咪咪的,因为她爱笑嘛。从他被捡回狐狸岛后,就知道她爱笑了,可她笑得好贼,连眼睛都弯了起来。这种笑容多可怕,足够让他心跳一百、悔不当初了。
“沙神父……是五爷叫你来的。”他试探的询问这个待在狐狸岛多年的葡萄牙神父。
近三十岁的沙神父微笑点头。
“狐狸王要我过来瞧瞧谁愿意忏悔。”待在狐狸岛多年的结果就是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几乎盖过了他原来的葡国腔调。
方再武凸起来的眼珠瞪着他好一会儿,才迟缓的移向随玉。“你知道他来了?”他的牙缝开始紧密。
“我知道啊。”她露笑。“而且我思过了,沙神父要放我出牢了,再武兄,晚上我会带牢饭来探你的。”
沙神父认真的蹙眉,但眼里净是笑意。
“随玉姑娘,狐狸王的命令是关在水牢里的一律不准进食。”
“喔,我忘了。”
“樊随玉!”
摆明了就是放水!明知沙神父一进地牢,从随玉那个角度定能瞧见他的,混帐!明知爷的心本就偏了,但——就是气不过。
“随玉,先去换下一身脏衣吧。这地牢的寒气别吸太多,会伤了身子骨的。”沙神父关切地说。
“好。”她随和的笑了笑,朝方再武摆了摆手。“再武兄,我先走了。思过思过啊,要思过才能脱离苦海。”
“樊随玉……”混帐家伙,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方才若是给他一点提示,他也能脱离这冰冷的苦海啊,没义气!
他向前动了动,手铐脚镣扯动了他的粗骨。该死!他的铜筋铁骨是熬得过这牢里的寒气,也确实他该受罚。有多久没有尝到那股杀人如麻的感觉了?杀到忘了五爷,忘了家恨,只想要沾血,这就是五爷将他关在牢里的原因?他咬牙,腰间的软鞭被暂时没收了去,上头尚沾着血。没了武器就像被剥掉一层皮似的,要他这样一个人度过几天,没有任何人可以拌嘴,那肯定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日子。
“该死的樊随玉。”他垂着头,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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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推开“藏春”的门,轻微的吱呀声显然并末惊动屋内的任何人,他无声无息的闲踱进来。
屋内的摆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张圆桌、两张梳背椅再加一个柜子,就什么也没有了。床旁有个屏风,屏风上头倒挂着男装,断续的泼水声从屏风后头传出来;男人的嘴畔泛起诡异的笑,拿下狐狸面具,露出了邪气阴柔的脸庞。
他的脸应是好看的——英挺而俊秀,没有斯文味,却极具江南潇洒男儿的特质,瞧过去的第一眼就是赏心悦目的;但当他的视线从圆桌上的纪录册抬起时,他善恶难辨的黑色眼眸改变了原本无害的脸庞。
他随意翻了翻纪录册,纸张翻动的声音好一会儿才惊动了屏风后的人。
“谁?”
男子冷冷哼了声,随意踢起了个椅子,往屏风打去。
“呀?!”稀呖哗啦的水声溅起,铁棍将屏风打回,顺势向他击来。他的双手敛后,侧了侧身,轻松闪过,棍随他的身形转移,劲风打在他的身侧,他有些厌烦的抓住铁棍一抽,同时,提步向前扶住重心不稳的持棍者,手顺着她赤裸的腰间一滑,将她压进澡盆之中。
“五哥!”她倒抽口气,忙不迭的将雪白赤裸的身子滑进水里。
“不是我,还会有谁?才一个半月不见,你倒忘了在岛上谁有胆子敢未经通报进‘藏春’?”
“是……是啊。”脸上火热热的。她怎会忘了五哥的老毛病呢?随玉的眼瞪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注视聂泱雍用脚拐起倒地的梳背椅,泰然自若的坐下:“五哥……你有事?”
屏风是倒了的,他没避嫌的就坐在正前方的窗前,离澡盆仅几步的距离……她的肩抽动了下。五哥不避嫌,但……但她避啊!混蛋……不不不,不能骂他,五哥是天地间她最尊敬的男子,怎能骂他?但,该死的,从她十三岁起,五哥就没再犯过这种毛病了。
“怎么?我在场,让你尴尬起来了?”
废话,男女有别啊。
“不……”她气虚地答道,在他面前就是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那就好。”他的眼睛随意地扫了她一圈。
“我……我以为五哥会待在房里,等我过去。”她的身子再往清澄的水里滑了滑,暴露在水面上的肌肤因他的视线而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