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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黑夜里,看不见那男子的表情,却在空气中感觉到他的不悦。

   

  “玉姑娘,沙神父要我带你回房。你眼睛不好,又无灯笼也无油灯引路,船屋离‘藏春’有好一段距离,请跟我回去。”

   

  “嘿。你不知道吗?现下随玉搬到我五哥的房去睡啊……啊咳咳咳……”像忽然岔了气,元巧猛咳不已,随玉欲上前拍他,他却连忙退数步,边咳边叫:“不不,你别过来,是我多事,是我多事,你跟着他回去吧,我……咳……我替你收拾火炉吧。”呜,回头他要找四哥哭一哭,他的喉口不知被打进什么东西,辣得他眼泪直流,幸亏在暗夜里,没人瞧见,不然他一个男孩子哭成这样,也可以准备跳海了。

   

  “玉姑娘?”

   

  随玉有些狐疑地,随手将平日削船舶模型的小刀揣进怀里。狐狸岛难进外人,就连上回欲暗杀五哥的佛郎机人都是混在海商之中,但即使是海商也绝无法进到南边的岛,而他……是她太多疑了吗?他是沙神父所认识的,她也眼熟,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的。

   

  “好,你就引路吧。”她转向元巧的方向。“元巧,可要同我一块走?”

   

  “好,不不不,你去吧去吧,我要弄火炉呢,记得吗?何况我眼力好,一路摸回自己的房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你放心,快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慢步跟着那男子一块走出船屋。

   

  外头黑漆漆的,他的背影依稀可见,高大而魁梧,走路的姿态不像是个花圃工人。

   

  “你是打哪儿来的?”她防备地问道。

   

  “我?我是居住在一这儿的岛民啊,玉姑娘不常见到我,是因我住南边之最,一栋小小的草屋而已,沿着海。原本负责了望的,后调来帮沙神父清教堂。”他的声音始终低哑着。

   

  “原来如此。你身强体壮的,该上北岛才是。”

   

  “我身强体壮?也还好,前一阵子受了点伤,现下好了点,因为我懂得照顾自己。可瞧瞧玉姑娘,身子削瘦而柔弱,嗤,我几乎要以为狐狸王的女人还只是个孩子。本来呢,传出断袖之癖已令外人十分错愕,现下要让人知道为他守寡的女人不过是丁点大的孩子,还需人照顾,怕又要传出狐狸王恋童的臭名。”

   

  “你!”她有些恼怒。“你在胡扯什么?”心头隐隐约约的感到古怪。原本心已死,至少,五哥走后,她有好一阵子,没有任何的知觉,可现在对他的话却感到相当的愤怒,却又……辩驳不出任何话来。这样熟悉的感觉涌进胸口,让她有点难受。

   

  “这是胡扯吗?”夜光下,他的身影有些鬼魅而邪气,那是学不来的一种气质。

   

  随玉怔了怔,几乎入了痴的瞪着他,即使看不见他的容貌,也能感觉当他说这话时,唇边勾起邪恶的笑。

   

  一时不觉,撞上拱门,她低叫了一声,捂着头。已经很久没干这种糗事了,五哥在时,她做了什么糗事,他也只是在旁不闻不问,冷冷地瞅着她,等她哭闹完,才抛下一句:自己出的问题得由自己解决。在外人的眼里,他是冷淡得紧的男人,可他对她的教养却让她培养出了独立的个性。

   

  她有点迷惑,心中闪过些什么。抬起脸,瞧见那男人像是转过身,双臂环胸地睨着她,冷冷的,并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她跟上来。

   

  “你……”明明看不见他的容貌,却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讥讽的脸庞,是俊美的,是无情的,也是最熟悉的脸庞。

   

  她轻轻啊了声,退了一步。她疯了吗?才会将教堂中的男人视作五哥……

   

  “怎么?不走了吗?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将你带到荒山野岭,让你教野狼给吃了吗?”

   

  嘲讽的口吻是如此熟悉,如果再联想不起,就白费了那么久的相处。十年的日久生情啊,每一天都感激当初老天爷让五哥捡到了她,就算再一个十年也忘不掉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何况只是区区几十天呢。

   

  “我……我……”她的脸布满痛苦,揪住衣领,弯下身。“我的心好痛……”

   

  “痛?怎么会呢?”他大步跨前,走到她跟前,扶住了她的身体,熟悉的触感让她眼泪涌了出来。他似乎有点紧张,像五哥又不像五哥……没见过五哥紧张过,即使幼时她练武受了伤、即使双屿击中狐狸船、即使他落海的那一刹那,都不曾见过他紧张或惊吓的神情。

   

  “随玉?”

   

  “你……你太过分了!”泪一直止不住,她抬起脸注视着他。模糊的眼仍然看不清他的脸,然而他的体温、他的身体、他的气味是这么的熟悉,熟悉到她坚信成真了。

   

  “五哥!”她用力地环抱住他的身体。那样的触感如此熟悉而真实,真实到以为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

   

  “我……”他似乎在微笑。“我有这么好认吗?”

   

  “五哥……你……你太过分了,既然……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躲起来……”抽噎含糊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

   

  他蹙起眉,想要捧起她的脸,她却死也不肯离开。

   

  “随玉,你先放开我,抬起头来。”

   

  “我不要!我一放手,五哥就不见了……”

   

  他微微惊讶她的反应。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我不听!我宁愿不听五哥的话,不必顾忌你我之间的差距,不管我……追不追得上你,我……我都算是你的妻子了……我……我当然可以与你平起平坐的……”她的纤肩一直在抖,猛抽了好几个嗝,让话断断续续的,却有她的坚持。

   

  在厚实的衣衫上几乎已能感受到她的泪浸透了。他叹了口气,抚上她的头发。

   

  “你的眼泪还真多。我以为我教养的女人应该跟我一样。”她像用尽一生的力气紧紧抱住他不放,揪得他的心——紧了。

   

  她猛然抬起脸,泪眼汪汪地瞪着他。

   

  “五哥可以冷血,可是……可是我不能。只要五哥能回来,我……我可以哭一辈子……咳,咳咳……”

   

  他轻拍她的背,剑眉依旧是蹙起的,俊美的脸庞却柔和起来。

   

  “瞧你,眼泪像泉水,没有办法止住吗?”

   

  她的泪真像海,不停的流着,流不尽似的,她轻咳了起来,抽噎得剧烈。

   

  “我可从来没瞧见过我的随玉哭成这样。”他俯头轻轻吸吮她的眼泪,是凉的、是冰的,但在每一滴泪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情。

   

  他教养她的十年来,偶尔待她的态度是在礼教之外,但多数时候他是冷眼旁观的。在不知不觉中,她敬仰他,视他的每一句话如圣旨,将他看待成天边的月亮,却从未视他如男人,即使是习惯了抱着他的身体入眠,他依旧在他眼里看见敬仰,而现在她开始懂得反抗他了……

   

  “五哥……我……我好痛……”抓着他背衫的指尖几乎陷进他的身体,她细致的月眉痛苦的皱了起来。

   

  “痛?你哪儿在痛?”

   

  “我的心……好痛……”死不肯松手,宁愿痛死也不要再放开五哥了。

   

  聂泱雍将她抱了起来,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从小五哥抱她,不像一般人的抱法,他让她坐在他的双臂之上,她摇晃了下,急忙搂住他的颈子。

   

  “五哥,我不要离开你了,再也不要了。”她喃喃地说。痛一次就够了,难以想像失而复得之后,再失去五哥会是怎样的情景。

   

  忽然之间,顿觉自己腾空起来,她吓了跳,来不及说话,下一刻已坐在树上,依在五哥的怀里。

   

  树枝密布而高耸,几乎掩去了他们的身影。她迷惑的:“五哥……咱们为何要待在这儿……”

   

  他将她紧抱在怀里,热切的索求她的唇。他的手环上她的腰际,将她完全的贴在他身上,她闭上眼,感觉五哥的温暖。

   

  “你的心还在痛吗?”他贴着她的唇喃道。

   

  “不……”苍白的脸有点血色了。

   

  “你的泪还在流。”他似乎有点不悦,撩开了她湿透的鬓发。

   

  她怯怯懦懦的笑了笑,将脸枕在他的胸口上,倾听他的心跳。

   

  “我爱哭嘛。”就是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明知五哥回来了,明知五哥是真实的,眼泪就是如涌泉般止不住。

   

  她又向他靠了靠,抱住他的背。两具身体已无缝隙可言,但仍然想要再贴近他,想要揉进他的体内,想要得连心都痛了……

   

  “我的伤虽还没好,可也好歹是个正常的男人,你再将身子贴上我,我可是不在乎这儿是哪儿。”他下了威胁,让她抬起脸。

   

  “五哥,你的伤……”她抚上他胸口的地方,手指有些发颤。“我明明……明明瞧见火枪打中了你……你……你……”就算五哥是幽魂,她也不怕,就怕不能守到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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