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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接船?”这是处罚?
“五哥说的可是接每回聂家送书来的商船?”随玉猜道。这对再武兄是轻轻松松的一趟任务,算不上处罚的。
“正是。”奇特的笑浮在他唇畔。“如何?换不换?若是不愿,我让你再关上个三天,你便可出来。”
“我……我当然选接船。”方再武双拳合抱,忙喜道:“多谢爷的罚,奴才保证将书一本不漏的接回来。”
“五哥罚这么轻,肯定有鬼。”随玉低喃。
狐狸岛暗礁多,不常进岛的船通常会有引路船接回;而狐狸岛什么都有,就是无法自己生产书籍、纸张。据说五哥的兄弟中有人开书肆,每个月会将新出版的书送往狐狸岛。送来之后,谁都可以看,谁也可以不看,唯独她,五哥残忍的要将她每一本都读完。
“好,你自个儿允诺了,可别再教我失望。”聂泱雍别有深意的说完,将箭头转了向。“随玉,你的徽州之行呢?”
“喔。”随玉忙上前,怔了怔,圆桌上除了茶壶,便空无一物,她是放在哪儿了?是方才五哥踢倒屏风时也一块弄翻了吗?她弯身钻进桌下。
“随玉,你找什么啊?”
“我……”
“找你的纪录册子?”聂泱雍状似无意地问道。
随玉闻言,“咚”的一声头撞上圆桌。她吃痛的抬起头:“五哥……册子在你哪儿?”
他笑了,笑得很邪气,笑得让人不相信他说的话。“你什么时候交给我了?或者,你是指,我‘拿’了你的东西?”
“但五哥知道我在找什么啊。”他又想玩她了吗?宁愿跟再武兄一块去接船,也不愿老被他耍着玩。
“谁会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他眯眼起身,显然有些不悦。“你若用心记事,岂会用得到着以册子记事?”
“我……”随玉脸微微胀红。
他随意摆了摆手。
“不必再说。不管多久,我要你把徽州之行口述出来,不准照册子念。”
“五哥……”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去。
“对了,”他忽然回首,看着她满脸的期待。“待会儿你亲自去泡壶茶来,我还真喝不惯其他人泡的茶。”语毕,悠闲的离去。
“不用说,你的册子是教五爷拿去啦。”就算莽夫如方再武,也知道是五爷摸了那把册子。他摇摇头,有些幸灾乐祸的瞥了她一眼。“你好自为之吧,随玉小妹,我只要接船即可,只要接船啊,哈哈哈哈。”
没有了册子,她的下场会很惨,比他还惨唷,活该啊!
第二章
天微亮,翻了个身正要再好眠,却“咚”的跌下地。随玉撑了撑迷蒙惺松的眼,以为自己身在“藏春”,但映入眼帘的是船图、船模,还有成堆的航海书。
她是在船屋吧?打了个呵欠,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随……随玉姑娘?”生硬的汉语着实让她吓掉了魂,忙回过头,瞧见昨晚未关的窗前露出一颗头,头上是倒竖的红发,说明他是佛郎机人;他的眼晴跟沙神父一样的蓝,半是稚气的脸长满雀斑。
“你……”她眯起眼,迅速退向矮柜旁,摸索了一阵,才发现与她同高的铁棍未带来船屋。
“别怕,别怕,我是那个……那个查克,救你的查克。”他显然也慌慌张张的。
“喔,原来是你。”随玉松了口气,差点忘了还有这号人物。若是让人潜进狐狸岛,又轻易解决了她,不要说她不会原谅自己,怕是五哥还要狠狠鞭她的人。
“我,……我可以进去吗?”
“门没关,你进来啊。”她的眼笑得弯弯的,伸了个懒腰,将矮柜上的薄毯收了起来。
查克迟疑的走进来,惊奇地看儿墙上的船图,用流利的葡语说道:“我以为我在外头看花眼了,原来这里真是宝窟。”
“你说什么?”
“呃……”他急急回过头,双目垂下,似乎很不安。“对不起,我又忘了沙神父给我的叮咛,在狐狸岛上只能说汉语。随玉姑娘,你……你真能留下我?我是说,我真能留在狐狸岛吗?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如果让双屿的人找到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也许是太紧张之故,他说的有一半是汉语,一半是番语。
她的笑容依旧,拍了拍她的肩。
“瞧你怕的,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反正你就留下来吧。”
查克心惊肉跳的抬起脸瞧她。她的脸圆圆的,眼晴却是单眼皮,她冲着他笑,笑得好……可爱,他心跳漏一拍,脸忽然红了,他……是不是有问题啊?
“查克,你年岁多大啦?”
“我……十九岁了。”呜,如果让他的国人知道他看见一个小小姑娘也会脸红心跳,肯定会笑死的。
“我才十七呢,我还当咱们同年。”她随意地说道,笑咪咪的。
他惊叫一声:“你十七岁?!十七岁?”没骗人?这么……这么“老”了?他以为她的脸、她的身材像……十二岁的少女。“在双屿,十三、四岁的姑娘们,都……都瞧起来比你老多了。”
她的笑容完全隐没,柳眉皱了起来。“你是说,被卖到双屿的汉女?”
“不不不!你不要误会,不全是卖的,也有她们自愿的。在双屿,有钱的大爷多的是,在那里总比在小村落里饿死好,是不?”见她的脸还是皱的,他又急急说:“我……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真的……随玉姑娘,我还是清白的……”说到最后,结结巴巴的,他要表达的不是这个……他的脸红得像火烧。
在双屿,除了葡萄牙人,就是一些投靠的倭寇,他们长年骚扰天朝东南沿海一带的村落,而女人也是从明朝国土上抢来的。
他对那些女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瞳孔,即使再美,也觉得有点脏兮兮的,可是……她好像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的不一样。
随玉抿着唇,沉默了会。
“随玉姑娘……你……你不相信我?”
“不,”她偏着头露出苦涩的笑意。“五哥对我的教育中,包括了这么一项:不该以人种区分善与恶,我虽然是偏袒汉人的,但我也喜欢沙神父,他让我知道佛郎机人里也有好人,你也是好人啊,若不是你救了我,也许现下我就不在这了。”
“我……我是好人……”他的脸跟头发一般红了。还是头一遭有人说他是好人呢,不知是该放声大笑或者嗤之以鼻。他正欲开口,忽然发现桌上放着的是一张张草图。
“随玉姑娘,你……”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啊!早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墙上挂的是牵星图、是船图,还有郑和下西洋的航海图,柜子里满满的书籍,有《西洋番国志》、《星搓胜览》……迅速瞥过一眼,每一本都是相关海上的书。
他的眼是瞠圆的,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移向随玉。
“你——就是他们嘴里的奇才?”
随玉微笑,将草图揉了揉,丢进字纸篓里。“你又说番话了,查克。”
她的笑容震回他的神智,他惊诧依旧,却又开始结巴起来:“是……是吗?我还不太习惯说汉语。我是说,我猜这间船屋是你的?”他瞪着那字纸篓。
“是啊,是五哥给我的。你饿了吗?”她坐上桌角,丢了个冷馒头给他,弯眼笑道:“这是昨晚的馒头,不介意就吃吧。”
“谢……谢……”见她毫不在意的吃了起来,他也咬了一口,又冷又硬的,跟昨晚沙神父给他的伙食完全不同。“狐狸岛……狐狸岛的船都出自你手吗?随玉姑娘。”
她沉吟了会,淡淡笑道:“我可没这么人的本事呢,最多只是帮着五哥修改一些船图而已。”
“可是……”有点心惊肉跳,汗从脸上滑落。她——这么坦白,难道不怕他吗?她可知道双屿的当家有多想要狐狸岛上神秘的船工?她的笑脸好可爱,也没设防,他……他可是从恶名昭彰的双屿来的啊,几乎就要这么冲口而出,但轻柔而严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好女人不该跟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一室。”
查克瞧见她明显的受了惊吓,连忙跳下地。
“沙……是沙神父,你吓坏我了。”松了口气,差点为是五哥来了。她迟钝的眨眨眼,看着沙神父走进来:
他拿着托盘,有些不悦地向查克说道:
“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我……我以为我是服侍随玉小姐的,所以……所以……”不知不觉又说起葡语。
“狐狸岛上的人都不懂葡萄牙语,你若在狐狸王面前说,就别想再侍在狐狸岛了。”沙神父的语气稍稍和缓:“你回房吧,待会儿会有人带你熟悉狐狸岛,船屋未经狐狸王允许,是不许其他人靠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