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比较,是云泥之差。
她叹了口气。“我猜……这个夏天,我得乖乖留在武术馆里?”在气势上就矮他一截,难以想像这么惜言如金的家伙偏偏是她的克星。
“嗯。”
落叶飘到她的发际,她的头发始终维持短短的,卷卷的,因为懒得整理。常在大太阳下跑的下场是——没染发,黑发里依旧占了一半的酒红,脸蛋是红红的,白白的,很……青春。她不知道她的青春让男孩侧目,现在她只是沉睡中的婴儿,不知红尘情事。
举起的手臂停格了下,才拨开她发上的落叶。她的头发软绵绵的,香香的,是橘子香。
“喏。”是认了命,在如来佛的掌心里没逃过一次。从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一张纸递给他。
“家庭访问?”
“是啊,我都跟她说了老头不在家,不过老师指明你也可以,就你上场了,童。”痴武打了个哈欠,往屋里走。“睡觉了,睡觉了,这年头没什么坏事可以做。对了,晚上我要吃好一点唷,老头在家时,只会两道酱菜配苦瓜,现在你回来了,我就得救了。还有啊,晚上不要来偷袭我,要是弄出个什么来,你可要负责唷。”她笑嘻嘻的跳上阶梯。
“痴武。”她的最后一句话让童晃云惊得抬起眼。
沉睡中的婴儿啊,何时才会苏醒?
或者,一开始就是他错估了时间?
从童晃云十六岁那年,直接进入南部山区一所极为偏僻的武术专校就读后,除了假日回镇上外,与镇民的接触颇少。而尤痴武仍然留在镇上的普通中学,中学是附设小学的,几乎境上每户人家都读过这所学校。
家庭访问是为明年的升学做调查,女老师历经十余年教学,头发已然灰白。从进屋来,就端坐在塌榻米上,与少言的童晃云坐看两不厌。
尤痴武搔了搔短发,陪笑道:“老师,如果没有事……”
“痴武,你先出去吧。”童晃云塞给她一百元。“去买点……你爱吃的东西。”
尤痴武看看他,再看看老师,点头,站起身。“老师,我先走了,你们不必顾忌我,爱聊啥就聊啥,我很知趣的。”而后嘀嘀咕咕的:“还当我是三岁小孩,给我买吃啊,老套啦……”晃着钞票蹦蹦跳跳的出去。
女老师姓蔡,差不多四十岁左右,眼角眉梢尽是皱纹。她严厉的脸庞难得微笑。“你是个好孩子,当你来到镇上的时候,我们都预料你会往武术方面发展,而现在,如尤先生所期待的,你进入武术学校就读,过得很苦吗?”
“还好。”童晃云十分正式答道。才十九岁,尊师重道的心相当强烈。
蔡老师点点头。“那就是不错了。痴武……也是个好孩子,不过她的成绩退步得厉害……”眉头皱起,像在思索如何措辞。
“她很聪明。”童晃云插嘴,静静的说:“从小,她就很聪明。”聪明得过了头。自从上了武术学校,吃住都在那里,除了假日外,能见到痴武的机会并不多,而这些年街坊邻居对她的评语他并非全然不知。
疯疯癫癫、傻里傻气的。
如果没前些年的相处,他几乎会以为这些年的痴武是真的傻气得紧。
没跟人提过,从他被尤懦生带回武术馆之后,他的眼一直停在痴武身上。他看见了她身手的俐落,看见了因为她的聪慧在学校出尽了风头;而后,像是一点一滴消失似的,随着年岁的渐长,她不再练武,与生俱来的聪明像被上帝收了回去。她开始变傻了,旁人看不出,唯有他知道她在装傻,有些疯癫的,有些胡言乱语的,在学校,在镇上不再是风云人物,她逐渐归于平凡,甚至在某些人眼里,她是没出息的孩子。
心知肚明这样的果是谁造成。尤老师的重男轻女是部份原因,而他中途的插进拜师才是痴武改变的主因。
“痴武有她的主见,但以目前的成绩要上台北那所女校是团难了点。尤先生似乎不太管痴武,如果可能,我是建议这个暑假你让她好好待在家里念书……”
“台北女校?”童晃云眯起了眼。
“普通女校。”蔡老师叹了口气答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尤家没人发觉尤痴武的志愿。会挑尤家当第一个家庭访问的对象,是因为尤家难搞。
童晃云没应声,嘴抿着。
“我以为她会跟你走同样的路,上武术学校。”
“是的。”他答道。“曾经,我也这么以为。”在不经意间,她悄悄的转身跑了,然后再也追不上了。
“看来,你们需要沟通。志愿表最晚可以在开学前交给我,这个暑假一、三、五我都空了时间,不管要不要上台北女校,我都会过来看看有没有课业上的问题,但前提是你必须守着痴武。你知道的,她的跷课功夫一流,凭我这一身老骨头,没追到半路就得叫救护车了。”
童晃云应声点头,沉静的目光忽然锁住女老师身后的某一点。
尤痴武咬着饼干,拿着喜帖站在门口。她才刚进门,就见到童板着脸瞧她,这通常表示事情大条了。可怕可怕!没觅过童发脾气,她可不想当第一个炮灰。
她吐了吐舌,无辜的举起喜帖,讨好地陪笑——“童,我刚拿到红色炸弹了。”
红色炸弹的日子来得很快,据说是玩出火来。新娘的年纪尚轻,比起痴武大个二岁,当事人是镇上的青梅竹马,父母怕肚子大了难堪,仓卒间成就婚礼。
就算不想听,陆陆续续的蜚短流长也会传进耳里。她宁愿成天跟童窝在家里,天气好的时候,看童在庭院练拳,她就坐在走廊上看书,下雨了,童待在房内泡茶给她喝。这样的日子挺好,麻烦的就是童不太爱跟她说话。
“痴武。”楼下传来叫声,是童的。
痴武嘴角下滑,连忙套上短衣,边鲍出房边咕哝:“你也就这时候才会跟我说话,可恶。”匆匆忙的冲下楼,朝童晃云堆起笑容:“童,我准备好了。”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短短的双腿。
“短裤太短。”
“童,你的话好像有点矛盾唷,短裤本来就是短的……”瞧见童冷淡的脸庞——过份,就会拿这种脸压她,偏就被他压得死死的,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痴武挤眉弄眼;正经的收敛起笑脸。
“童,你不觉得我变胖了吗?瞧,你才回来几天,我就被你养得肥肥的,再继续胖不去,我很有可能就被你当饲料猪给卖了,人家连裙子都穿不下了,只有这件短裤能穿嘛,呜,我好惨。”看他不为所动,直接跳进他的怀里。“不信你抱抱看,起码五公斤的赘肉,老头回来大慨也不认识我了。”
“痴武,不要闹了。”
“你没抱抱看又不知道,是不……啊!”吓了跳,童真的抱起她了。
“你很轻,痴武。”童晃云轻声说道,目光与她平行对看。
她咽了咽口水,脸好像有点热。第一次这么接近看着童,都可以数出他的睫毛了。童的睫毛又长又密,眼神正直而坚定,看起来就像是正派人士,沉沉稳稳的……童又不会吃了她,为什么会心跳加快?
“童,”她抚了抚胸口。“你吓死我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与当年他初来尤家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童晃云看了她一会儿,才放下她。“你不胖,痴武。去多加件外套,晚上还要去吃喜酒。”
“童——”痴武笑咪味的撒娇。“我们上午不去老师家念书,到处走走,好不好……”话没完,看见童拿起装书的背包,就知道大势已去。
童真是她的克星!她叹了口气,乖乖上楼拿外套,跟他一块出了门。
平常是蔡老师到家里督促她念书,但今天临时有了点事,所以地点改在老师家念,就不懂有了事不能放她一天假吗?
午后,小镇上的人疏疏落落的站在走廊上聊天,巷口的三姑六婆看了她跟童一眼,又低头不知说了什么。
“童,我讨厌这种感觉。”
“嗯。”
“你懂,是不?”痴武靠近他,抱住他的手臂,抬头笑吟吟:“童,你一只手能不能抱起我?”
童晃云没应声,任她揽住他的手臂轻哼着歌。也难怪他跟痴武遭人指指点点,今晚喜宴的新娘是痴武学姊跟他过去在小镇上的同学。同样的青梅竹马,一对奉子成了婚,那么另一对呢?尤其尤懦生出了国,屋子里只有他与痴武,孤男寡女的——
“一块上武术学校不好吗?”他忽然开了口。不愿她一直待在这样的小镇上,她应该有更大的空间去找寻自己的目标,但私心总盼她能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痴武嘴角下滑。“童,我没练武了,上武术学校我会很惨的。我想念普通的学校,过平凡的日子也是一种幸福啊,你应该了解我的,是不?童。”见童没再吭声,她吐了吐舌。笨童,就是爱钻牛角尖,对武术不再有兴趣也不成吗?硬押她上武术学校,她肯定会根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