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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祥在抱她吗?
鸣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触她了。她到天水庄的第一个晚上,就是鸣祥抱着她入睡,在那之前她都是一个人,从不知别人的体温这么暖和。
“小姑娘?”
鸣祥不要她死,她就不要死。她努力地走回头路,却瞧见眼里那一道光线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脚。
是谁?是谁抓着她的脚?光芒太刺眼,她瞧不清楚光里的人。讨厌!为什么自己摆脱不了这只手?
“哥,她快要没气了啦!你抱个死人会有秽气的!”
她不是死人!她不是!她不要死了……感觉整个人被那只手慢慢地拖进光线里,她想要挣扎,却觉得身子好重。
“她尚有一丝气息,怎会是死人呢?”轻轻柔柔的声音安抚她略为焦躁的心情。
鸣祥不要她死,她不要待在这里了!她想踹,却踹不开;她看见光线里隐约又有一个人形出现,可……没有头?那是谁?
“好啦好啦!不管她活不活,咱们快离开这里吧,这里都是尸体,万一那个狠心的杀人鬼又来,咱们不就玩完了吗?”
杀人鬼?谁是杀人鬼?谁敢欺负鸣祥?她不准!她用尽全身力气要挣脱那只手,忽然,她瞧见后来出现的无头人用力拨开了紧抓她脚不放的手。
“刚儿,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小姑娘?小姑娘?”
鸣祥在叫她了,她再不应,鸣祥会生气的……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在光线中的无头人对着她挥挥手,像在赶她走。她不由自主地往背光处跑去,脑海里想起那无头人的身形有点眼熟。是谁呢?好像是余爷爷啊……
这个想法刚起,她又听见鸣祥在叫她,她很用力很用力很用力地撑开眼皮,眼里所见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小姑娘!”
“寿……寿儿……”喉咙也很用力地挤,才挤出声音来。“你都叫我寿儿……”
“寿儿?”抱着她的鸣祥,声音一直是低低柔柔,悦耳得好听。“乖,寿儿,你很乖,现在把嘴巴张开,啊——你真听话,乖孩子。”
苦苦的味道渗进她的味觉里,她要皱起眉头,却是无力。
“好了,你含着它,别吞,记得别吞,我暂时帮你止血,能不能撑下去要看你的努力喔。”
“鸣……”
“明?你不要说话了,很费力的。”
她的五指虽然已经近乎麻痹,但仍是用尽力量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衣服,吃力地说道:“鸣祥不要我死,我……我就不要死……”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人死时眼睛都张得大大的,原来不是不甘心,而是要再活着张开眼看清楚,好难。
“明祥?”
“鸣祥,你……你不要怕……我……我身上有血……不怕,我马上擦干……”
原来这孩子将他错当是明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上马车,好脾气地应道:
“这点血,我帮你擦干就好了。你这小姑娘……寿儿,你要我不怕不气,就乖乖地撑下来,懂吗?”
“好,鸣祥别走……”
“我不走。”温柔的声音里一直没有害怕的情绪。
鸣祥真的不怕她了,她高兴都来不及,才不要死呢!死的世界没有鸣祥,她不要。
“好惊人的意志力,小小的年纪,能撑下来算是奇迹了。”
“大哥,奇迹是你创造的。如果不是你,这小娃儿能撑下来吗?”
“其实,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她左肩的伤长达胸下,再差点就割开她的心脏,血又流失过多,能活下来,是她的意志坚强。”
冷冷的湿意覆在她的额面上,慢慢惊回她的神智。
“她好命,隔壁那跛脚的小孩恐怕就没这么好命了。哥,那小孩还没醒耶。”
“哎,他的伤没寿儿重,早该醒来;他不醒,是他自己不愿醒。医者只能治他的外伤,内心的伤得靠他自己。”
“哼,真不公平,晚上我抱那小鬼头睡,哥你却抱着小女娃儿睡,我怕压到他的跛脚,你却软玉温香在怀。”
温柔的轻笑响起。“你这什么话?她伤得较重,我得时刻照料她,而且我的年纪足够当她的父亲、爷爷了,算什么软玉温香,真是。你去看看那小孩吧,我要替寿儿换药了。”
鸣祥在说话,那就不是在作梦了。司徒寿小小的嘴往上扬,突然觉得胸前凉凉又痛痛的……
“醒了吗?寿儿。”
司徒寿慢慢张开圆圆的眼,呆呆地看着坐在她身边的人。
这人一身儒雅的白衫,从她躺在床上往上看,他看起来好高瘦……鸣祥有这么高吗?
他瞧见她醒了,也不避嫌,小心翼翼地为她的伤口上了药,慢吞吞地绑上白布,再拉上她的白衫。
“寿儿,既然醒了,就吃药,好不好?”他从靠着床头的小茶几上端来药碗。
她用力眨了眨圆圆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美丽的脸庞。
他仿佛被人看习惯了,只是微笑着,尽量不扯到她伤口地抱起她,让她窝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怀抱很熟悉,很像是刚才她一直睡觉时安心的感觉;又像是鸣祥抱着她时,软软舒服的感觉……
药碗举到她的唇畔,她不喝。
他以为她怕苦,低声哄道:“寿儿,喝完这药汁,我拿桂花糖给你吃。”
“我不吃糖。”她脱口,仍发呆似看着他的脸。
他的脸白白的,鸣祥的脸有这么白吗?他的眉毛细细弯弯的,眼睛细长水水的,嘴唇一点儿也不厚,好不好看她不知道,可是让她移不开视线。鸣祥……是长这样的吗?
他的嘴唇缓缓上扬,形成美丽的弧度,温柔似水的黑瞳凝望着她,佩服道:
“寿儿,你不吃糖也敢喝药吗?”
“寿儿没喝过药,可是……可是……”他的声音好像鸣祥,气味好像鸣祥,可是,为什么她记不住鸣祥的长相呢?
她想伸出手敲敲笨笨的头,却发现双手无力地垂下。她的眉头皱得更深,暗暗要运气,发现自己的气提不上来,刺痛的感觉立刻蔓延在左肩——
“啊……”她脱口叫了一声。
他见状,赶紧道:
“你不要乱来,伤这么重,怎么还能运功?”他语气中微微的斥责让她吓了一跳。
“鸣……鸣祥,你别气,我乖乖不动就是了。”
他闻言,脸色未变地楞了下。她双目既能视物,为何还会将他错认?难道那个叫明祥的男子与他颇为神似?他心里微一斟酌,又浅笑道:
“我没生气,我是怕你痛。”边说边哄着她开口喝药。
“好,我喝。”她怕鸣祥再生气不理她,就算是药苦,她也大口大口地喝完它。
“乖孩子。”他怜惜地拭去她唇角的药汁。“打一开始,就没听见你喊声疼,你真勇敢。”
鸣祥夸她勇敢呢!
她的小脸红通通的,害臊地露齿笑道:“寿儿很勇敢,寿儿也不怕疼。”
他微笑起身,随口说道:
“教你功夫之人,必定很严苛。”才会让一个小小的女娃儿不喊疼、也不叫苦。
先前把脉之间大约猜测她只练了两、三年功,内力不足是应该,她能在那场大屠杀中活下来,凭的不是她健康的身子,而是令人吃惊的意志力。
一个练武者,就算天资身骨再不佳,只要肯花比别人多数倍以上的时间苦练,功夫绝不会差到哪里去,可以想见十几年后,江湖上又要出一个女侠了——前提是,她不会被复仇给蒙蔽其心。
“义爹一点也不严。”司徒寿低头看着自己罩着宽大的白衫,记得她昏倒前穿的是蓝色的衣服啊。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瞧见这是一间小小的竹屋,门与窗都是开的,外面的景色像是野外,她不是回到天水庄吗?那义爹不是找不着她吗?
“鸣祥,义爹知道咱们在这里吗?”
他背对着她,整理他的医箱,边思忖他该如何告诉她,她的义爹极有可能在那场屠杀中死了。
那天他与刚儿闻讯赶到时,全户上下十余口差不多都灭尽了,只剩她与另一个小男孩一息尚存。那小男孩如今不肯面对事实,才会久久不愿醒来;倒是小女孩坚强得紧,一清醒没要大哭大闹的……
思及此,心中隐约觉得有不对劲之处,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鸣祥?”
“等你再好点,咱们就去找你义爹。”他柔声答道。
“鸣祥,义爹也是你的啊。”
“喔,我忘了。”原来那叫明祥的是她兄长。
“忘了可不好,义爹会生气的。”
“怎会呢?能教养出你这么乖的小孩,义爹必是了不起的人物。”
“我十二岁,不小啦。”鸣祥也不过大她两、三岁,比她高一点点……她皱着眉,看着他滑落手中的瓶罐,惊讶地转过身。她是忘了鸣祥的长相,可是,鸣祥真的真的有这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