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页
他曾看过这少年,在乍见的刹那,心里起了警讯。
少年若能长命,依他未成年即受封为多罗贝勒的能力,怕将来是狗皇帝的心腹,是汉人的大患。
“多罗,纳狗命来!”他一鼓作气地飞跃下屋,移形疾闪到少年身后,长剑直刺背心。
当剑尖抵在少年的马褂之上,正要使力穿透,少年的身影立刻退出凉亭之外。
“是哪儿来的刺客,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少年笑道,显然是早发现了他的存在。被称多罗的少年浓眉大眼,鼻微勾,是俊朗温和的相貌;红唇虽微扬,却是极薄,不由想起他人常言:薄唇之人,最是无情。
蒙面人未置一词,招招指向少年眉间的朱砂痣。
古香庭院沙尘飞溅,多罗单手持扇,另只撩起袍尾,连连踢开迎面而来的剑锋;短短几招之内,蒙面人已知他的功夫绝不是一个巴图鲁勇士能教得出来的。
心里不甘心,好不容易抓到这个多罗贝勒落单的时刻,怎能轻易放过?
“你这要我怎么教?你连斑疹伤寒、上吊而死,都说不出死状为何,你要学诊尸,只怕不止砸了你爹的招牌,”忽然,老头儿的声音由远而近。
“拈心会尽心尽力地学,不负先父与大夫的名声。”
细软的女声尾随飘来,多罗与蒙面人均是一怔!
明明是陌生的女声,为何有股恍若隔世的熟悉……
蒙面人的心口微微痛缩,神智迷乱的同时,忽瞥见多罗的朱砂痣如血一般的鲜红。
红到几乎以为要淌出血来,红到拉回他所有的神智。
只有一个老头儿跟女人,不碍事的,趁多罗尚恍惚时,长剑一挑,直逼他的心窝。
“哎,好吧,你让老夫考虑个几日,若是愿收你为徒,我会叫人过去说一声。”老头停下脚步表示不送。“这一本《洗冤集录》,你回去好好读读,觉得吃力或者临时放弃了,也不会有人怪你……小心左边!”他大叫。
他的叫声拉回多罗迷离的心智,见长剑逼来,一名小姑娘就站在当前,没有细瞧她,便眼明手快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老头大惊!“多罗贝勒,她是小人八拜之交的女儿,不要害她啊!”
刹那之间,蒙面人与她打了个照面,错愕停剑;多罗看中时机,不离手的扇柄忽地出剑,穿透蒙面人的胸口。
“心软,一向是你的大敌。”薄薄的唇勾起无情的笑。“功夫不错,你若有心,巴图鲁绝不是你的对手。”
“拈心,快过来!”金大夫一把拉过少女,又惊又怕地推她往后门走。“快走快走!这里危险!”
少女没有吭声,顺从地往后门走去。
多罗自始至终没有看到她的容貌。再回头,地上斑斑血迹,却不见蒙面人。
“贝勒爷……”
“大夫放心,只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刺客,本王不会往上呈报,让你为难。”不自觉摸着额间的朱砂痣,方才的晕眩不适……
“金大夫,你为我诊治诊治,瞧瞧是否有不妥之处?”
金大夫瞧他神色确实微白,不到前头医馆,就地为他把脉。“老夫瞧贝勒爷身子极好,不像有病之人,是不是刚才被刺客伤到?”
“凭他要伤本王,还得再修十年功。”他讥笑道,随即敛眉,哺道:“先前浑身像火烧……”
“火烧?”
要怎么形容那一刹那的感觉?火的热度从眉间开始,逐渐蔓延整个身躯,难以控制……
“那个少女是大夫的徒儿?”他忽然问道。
“贝勒爷,她跟刺客可不是同一伙的啊!她是老夫八拜之交的女儿。没错,是专程来拜师的,她只是想学诊尸……”
“一个姑娘家学诊尸成何体统?”他随口说道。
“是不成体统,所以老夫过两天要叫人拒绝她。就算俞兄与我有生死之交,但也不能随随便便硬收一个痴儿啊!”
“痴儿?原来她脑子有问题。”他拾起方才匆忙间金大夫掉落的诊尸纪录。
“是有点愚痴,也是身带残疾,她的左眼打出生以来就是瞎的,诊尸首要眼利、多心,拈心都没有,要我如何带她?哎,是痴儿、是瞎子,老夫勉强也认了,偏偏她是个无心人啊;一个对人、对尸都无心的人,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多罗的黑眸停在诊尸纪录的同一行,始终读不下去,心头有股强压的烦躁烧住他的心肺,却又找不着根源。
“大夫,若说医人,你的医术只能算是皇城里顶尖儿之一,但如说要诊尸翻案,那么您落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什么痴儿傻儿的,您来教,还怕教不会吗?”
停了一会,归回正题:“前两天送来畏罪自杀的官员……”
“上吊自杀是假的。死者两股之间并无青紫,表示极有可能是死后遭人吊起来。”
“那就是有人嫁祸于他,再来死无对证了。”多罗微一斟酌,心里便有了大概,只是心头一直好像有个声音在说:如果错过,必定一生后悔。
心头不停有这个模糊意念,却不知意念从何而来。
错过什么机会?是什么东西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贝勒爷,您的脸色好白……”白到朱砂红痣格外显眼。
“留她吧。”他忽地脱口道:“留她下来吧,就瞧在本王面子上,收那个叫拈心的姑娘人您门下吧。”
“嘎?”
一脱口,心里疼痛欲呕的感觉咽下了。他暗暗困惑,又笑道:“就当本王内疚,您就收她吧。”
金大夫听他的话锋突转,差点无法跟上他的思绪,只瞧见那颗朱砂痣又淡了下来。
“就这么说定了。”
“咦?”
转载自文学殿堂 扫校不详
从金府往后门走,拐进几个小巷道,便到达小宅小院的俞家。
自从她爹去世后,医馆的生意一落千丈,所授的徒弟也各别开起医馆或改投他人门下,娘索性将俞家医馆卖了,搬到小巷子里,跑菜卖菜图个温饱。
走进俞家后院,发现平常此时在后院晒菜的姐姐不在……红迹染着沙地,拈心呆了下,直觉反应是没砍死的鸡跑了。“那不好,鸡跑了,就要饿肚子了。”她喃喃。
半湿的鸡血沿着一直线的消失在竹篓前。她放下金大夫塞给她的厚书,撩起袖尾,抓住竹篓的把子,暗喊三声,立刻将竹篓翻转,罩向躲在竹篓后头的伤鸡。
“人!”她吓了一跳,瞪住一身黑衣的男子缩在阴影处。
男子蒙住面,像是方才一剑要砍她的那个人。
“找金大夫。”她瞪住他,自言自语:“他不是咱们家的人,不可以待在咱们家。”见他似乎半昏迷,只手捣住心口血流不止的伤洞,只手紧握剑柄不放。
她目不转睛地爬近他庞大的身躯,伸出手探他鼻息。
“还活着啊……”如果她自己找着一具尸体,不知道金大夫愿不愿意教她如何看尸?
他仿佛察觉有人近身,拼住最后的力气挥剑,拈心惨叫一声,藕臂不及闪躲,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血从破口子军流出,她愣愣地望住一会儿,才觉有疼痛的感觉,有点迟缓地为自己止血。
手臂流了血就这么痛了,何况他心口上血流不止?将心比心的道理她懂。她小心靠近他,用力打掉他手里的长剑,吃力地撑起他庞大的身躯。
“多罗……”他吃语。
“拈心!你在做什么?”俞拈喜失声尖叫。
“他……痛……”
“他……他谁啊?娘要你去拜师,不是要你学爹一样老救人!”见妹妹费力地胀红脸,俞拈喜恼怒地上前撑住男人的另一边,三人四脚一拐一拐走进睡房。“你要救人,也要弄清他的身份,你从哪儿拖来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
“后院。”
“后院?你是说,他打一开始就躲在后院?”俞拈喜再度尖叫,拉开拈心的双手,毫不怜惜地让他直接倒在木头床上。
拈心的年纪小,脑袋瓜又一直线儿的思考,迟早会惹来祸端。这个家是该有男人的时候了,她愿意委身给肯吃苦的穷汉或嫁作偏房,只要有汉子愿意照顾她的家人;但大多男人一听她家中有白痴儿,便退避三舍怕遗传。
拈心哪是什么白痴!她只是……只是……呆了一点点而已啊!
“他的血快流光了。”拈心小声提醒。
“流光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哎,不好,也不知他是谁,万一是什么反清复明的,人家循路找上门,他死了,我拿什么命去赔人家?拈心,你别动,我去消灭证据。”连忙拿了抹布跑到后院。
拈心看看她,再回头看看那个蒙面汉子,弯身从木头床下拿出俞老生前的百医箱,从中翻出一本医书来。
她快速翻住亲爹生前的笔记,看不懂又重翻数次,直到听见他痛得呻吟一声,才回过神拿起小刀割开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