禳福垂下眼,并未作声。
破运见状,恨极自己的实力还不足,只得忍气吞声,说道:
“小姐要休息了。”
“是该休息了,过两天身为女儿的你,还有得忙呢,我会让呜祥过来,你陪陪她挑喜服。”那男人神情十分愉悦,也不管她是不是听进去了。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身好心地说:“等义爹成了亲,也该是有新子嗣的时候了,不过我可等不及鸣祥生一个,不如就收了那个叫小鹏的孩子吧,我瞧他聪明伶俐,很像当年的你呢,让我好想对他做些什麽,反正他的娘是个没有用的货色,要解决--”瞧一眼破运。“有的是帮手,是不?”
破运心一紧,知道这男人暗示他找机会动手杀了沈绣娘。这是第一次,她义爹当著禳福的面,公然指派他任务。
他连忙瞧向禳福,她是垂下脸的,瞧不清她的表情,但她应是一如往常地没有听进任何人说的话。
不要听进去啊,纵使他已染满血腥,也不想让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那男人似笑非笑地,转身欲踱出门外,忽地身後幽幽传来一句--
“为什麽呢?”
“小姐?”
禳福慢慢地抬起小脸,视线的焦距开始凝聚在那男人身上。
“义爹,你处心积虑把我推进没有希望的天地里,现在又要藉著毁灭我身边的人硬拉我出来,为什麽呢?”
“为什麽呢?”她义爹颇具玩味地笑:“我有主动毁灭过谁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啊,福儿,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连你身边的忠狗,我也不曾威胁他拿起剑,是他自己选择了守在你身边这条路子啊。”
禳福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眸,慢慢地、若有所思地注视他,半晌,轻声但清楚地说道:
“义爹,到底是什麽人、到底是什麽事情让你成为这样的性格呢?没有一个人天性会像你一般,就算是命中注定你被环境影响,我也想知道在你背後,曾经发生过什麽事,造就了现在的你。”
那男人先是惊讶地往视她,随即,一连串的轻笑响起。破运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地开怀,眼中大绽光芒。
“鸣祥怕我,寿儿听我的话,其他女儿们既敬又怕我,忙著争宠、忙著勾心斗角,只有你,福儿,你不曾怕过我,是不?就算我将你留在我身边这麽多年,让你看见我的所作所为,让你身边的人痛苦不堪,你还是不会怕我,仍然想要看穿我的内心,是不?哈哈哈!”这男人高兴得轻轻击掌,道:“啊,我真快乐。十个女儿都比不上你的贴心,就冲著你的贴心,我决定了,你跟我的命运,是纠缠到底了。”
那最後的一句话,让破运毛骨悚然了。
等她义爹一局兴地离开後,他迟疑了下,正欲开口时,她忽然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
“鸣祥想当义爹的新娘吗?”
“当然不。”
“是吗……她命中有大鹏展翅,谁也料不准义爹是不是与它有关,而义爹实在不像短命之相……”
“小姐,你想说什麽?”
禳福望著他沉重的手环脚镣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世间上有一种叫共死之命的命运,你有听过吗?同年同月同日死,只要对方没有死,另一个人再怎麽自尽也会被救活;反之亦然……没有谁先一刻死,只有两人同时断气,这种命运很少见,我也只听义爹提过……”
“小姐,他又在灌输你一些邪门的想法了!”他以为那男人只是又来教她一些命理之说。她不算八字、不看命盘已经很久了,那男人想再燃起她的什麽念头吗?
她的唇畔微扬,随即隐去,对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每天练剑不苦吗?”
“不苦,只要能愿望达成,我不觉得苦……小姐,是他又在你面前胡说些什麽了吗?”
她摇摇头:
“你一个人……动不了他的。义爹的武功高深莫测,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应付的,鸣祥也不行……是不是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余沧元吗?”
“是他啊。”她想起来了。“我记得好像他入庄时,义爹要我为他批命,要我决定他该不该入庄,他是余爷爷的儿子吧?”
“余爷爷?”破运心一跳,想起自己曾是手刃余老总管的凶手之一。
“他是来报仇的吧……他的功夫好吗?”
“他不及司徒寿。”
“司徒寿?”空白的脑子费力地想著,试图找寻遥远的记忆。“她……是不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被义爹捡回家,义爹有心让她成为第二个他,是不是?”
破运点头。“就是她。现在那男人成功了,除了凤鸣祥,司徒寿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禳一帽慢慢地思考了一下,轻声说道:
“你去找鸣祥来,我有话要告诉她。”见他迟迟不肯离去,她露出淡淡的笑:“你不是一直想摆脱这样的生活吗?”
“是……”隐隐约约地,他好不安。
“那,就试试看吧,与其让他毁了我身边的所有人,不如赌下去了。我不再算命了,也不要预知大家的下场,不管是成是败,就这样放手一搏吧。”
第六章
现在。
“你一个人真的行吗?”
“嗯。”她点头笑道:“我就坐在这儿,若有事我会大声叫你的,再说,拐杖我一摸就摸到,要逃跑我也行的。”
逃跑?她撑著拐杖走路才学多久啊?她的双腿已经太久没有碰过地,一挂起拐杖来,他就心惊肉跳的,往往得在她跌倒之前抱住她。
更何况,她是用跑的呢?
暗暗打量了这城镇几眼,来往的百姓看似纯朴又单纯,城里不算太死寂,但也没有像县城重镇那般热闹,不易会生事。
禳福只待一会儿,应该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吧。
冬天快到了,该买的杂物得趁早买妥,他也打算趁入冬之前再上山打猎,自遇见禳福後,他没再上山打猎了,怕一离开她会消失、怕一离开她会出事。
她双腿不便,没有人照顾她,他不放心。以往在天水庄里,吃住不用费心,他只要一心一意地守在她身边就够了。而如今,在生活条件上大不如从前,他连个照顾她的仆妇都请不起……就算现在她试著照顾自己,他也不放心啊,有些事情是她始终没有办法一个人独一止完成的。
慢慢地将牛车牵到大树下,确定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後,才向她露出个温暖的笑来。
“我去去就回。”
“好,我等你。”她浅笑以对:“我就待在这儿,等你回来後带我去瞧瞧你小时候去过的糖店。”
破运没料到她还记得,俊脸露出几分腼腆,他极力掩饰,轻声应道:
“好。”随即快步走进店里。
她连眨了好几次眼,差点以为她错看了方才他脸上的腼腆羞赧,他也有二十多了吧?好像比她大个……快三、四岁吧?
她没有仔细注意过他的年纪,但他那异样的表情像是十来岁的少年才会有的啊。
会是因为她吗?
直到一刻钟过去--
神色自若的表情才很慢半拍地露出难以相信的骇然。
真是因为她啊!
慢慢地回神合嘴,暗暗庆幸没有什麽路人注出息到她的失态。她发现这小城的马车不多,小贩从入城後更是屈指可数,两旁的店铺算不上热络,从她的角度往对面望去,一家饭馆、一 家药铺,里头的掌柜简直是搬了凳子在与为数不多的客倌闲聊。
这就是小城生活吗?
“喂!喂!你逃什麽逃啊!我这张小脸很可怕吗?好歹我五官端正,没有瞎眼歪嘴,我只是跟你买个饼而已,干嘛啊?我抢劫你吗?喂喂!你们停下来做什麽?我说抢劫又不是真抢--咦?都跑了?等等啊!”
男人暴跳如雷的狂怒叫声引起禳福的注意,她的视线移到城中央那个追著好几名小贩跑的男人。
她轻笑出声,一时之间只觉这个城镇纯朴又令人安心,若能在这样的地方定居下来,一生应……是无波无浪的吧?
小时候的记忆跳跃出来,让她想起长大想当掌握人生死的神算,虽说是本著救人的心态,但心中仍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後来历经这些年,才体会到平淡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啊。
“我不是抢!是买!用买的,你懂不懂……要送我?好!要送我,表示我人缘好,什么大爷?叫我一声大朋儿就好……是你要送的喔,我可没有逼你喔”
那暴跳如雷的声音变得很高兴,禳福并未仔细听,仍在好奇地打量整个小城。
城的中央有条小溪汇集的水池,一路行来,小溪弯弯曲曲的,有时从整条道路横过去、有时从房子的前头流过去,不管走到哪儿都会瞧见这条又长又清澈的小溪。
听破运说,他幼年对这城最深的印象之一除了糖店外,就是这条小溪;它绕著整座城,出了城门口,就再也不见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