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祥迟疑了下,与余沧元对看一眼,同时走向破运。
“为什麽要骗我……你答应过我……只要能结束,我带你回家乡……养你一辈子……为什麽要骗我?你什麽都算得出来,难道就没有算过我在想什麽?”
凤呜祥闻言心一惊,以为他有了自杀的念头,正要开口劝阻,却遭余沧元拉住,他低声说道: “禳福曾算他会长命百岁,而他,也不是一个会为女人自尽的料子。”
“可是……”
“你要说,破运对她的感情很深吗?”余沧元自嘲笑道,眼带同情地望向破运:“你以为,死了心跟死了一条命的差别在哪里?禳福会算命推命盘,她却从不将人们的感情算在内,有时候活著比死了更能折磨自己,你能明白吗?”
凤呜祥看了破运一眼,再看看他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道:
“你是在说破运还是你自己?”
第一章
遗忘……
--如果你不嫌弃,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回我家乡……我打猎为生……养你……
--偏北……气候可能没有这里温暖……但我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你……衣食无虞……还有……小姐,我……
“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过去?”
“嗯。”
“你真的真的连一点点点都想不起来?比方说……比方说你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这麽好,出身一定是富贵人家,是姓陈、姓王还是姓孙?你有没有个印象?可不要说谎啊!”
“为什麽我要说谎呢?留在这种地方……没有办法做一些事,对我有什麽好处呢?”诸如洗澡之类的。
“老婆子……大姑娘的确没有理由说谎啊!赖在咱们这种破屋子里跟咱们吃粗食有什麽好处?”角落一对老夫妇窃窃私语。
“你住嘴!我才不管她是不是忘了过去还是被人遗弃的,原本以为她家有钱,捞她上岸,只要活著一口气,她家总会有人报恩的,却没料到老天爷存心跟咱们作对,捡回一个失忆兼瘸腿的,要她做点杂事都没点指望!”
“谁教你救个人也心术不正……”
“你在嘟嘟嚷嚷什么?”
“没没没,我是说,那你打算怎麽做?总不能把她扔在外头吧?她又没谋生能力……”
“没谋生能力就要咱们养吗?总之,只要把这尊吃喝拉撒睡都要人伺候的门神给请走!算咱们这些日子白浪费在她身上了……等晚上,咱们女儿回来再说好了。”
“小翠不是卖到那叫什麽庄才半年,这麽快就可以回来探亲啦?”
“回来瞧瞧你这老头子还不好吗……搞不好,是来报喜讯的呢!咱们小翠好歹也是有几分姿色,条件可比那尊门神好,就算庄主瞧不上眼,护院什麽的也好过跟咱们过三餐不济的日子。”
“是是是,你什麽都想得妥妥当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那当然,我还托人叫小翠注意她做事的庄园里有没有个落河找不著人的大小姐呢。小翠上工快半年,那尊门神也待在咱们家里半年多,嘿,说不得老天爷还真是保佑咱们在有生之年过几天好日子呢。”
“世间真有这麽轻轻松松就蒙对的事,当年老天爷也就不会让我张著眼,还蒙错了老婆……”老头子咕咕哝哝的,很用力地叹了口气,悄悄往坐在床上的大姑娘投去同情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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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腿的小姐?天水庄没有这种人啊……”小翠扳著手指数道:“一个庄主是男的,下头有三个义妹小姐,姓凤、司徒跟沈,个个都是四肢健全的人,没听过有什麽失踪的小姐啊……”
“真的没有吗?会不会……会不会是恶意遗弃,所以不让你知道?你才去做半年,有没有更资深的奴才,问他看看,说不得--”
“娘啊!”小翠失笑:“天下哪有这麽巧合的事?咱们庄主虽然严厉,但还不至於会恶意遗弃……那姑娘睡熟了吗?”见娘亲点头,她才不再压低声音:“不知道为什麽,一壮里的奴仆全部都是新来的,别说是长工,连总管也是从它处雇来有经验的,好像要一切重新开始一样,我也问过附近的有钱人家,都没有失踪或者瘸腿的小姐。”
“啊……老天爷要咱们救她,怎麽也不给点报偿……至少,至少……让咱们女儿嫁给好人家呀,小翠,你瞧那余庄主怎麽样?有了妻子也不打紧,找个机会让他正眼瞧你一眼”
“娘!我一靠近庄主,吓都吓死了,哪还敢打他什麽主意?何况他对女人好像也没有什麽兴趣,不然早该娶个老婆管咱们这些下头的人了……对了,我刚带的那些衣服都是凤小姐要我拿去烧掉的,说是以後再也不会有人穿了。她是个奇怪人,平常爱穿男装,没瞧过她穿过这些衣服,烧了多浪费,所以我就偷偷藏了几件,你看看能不能拿去一买,贴补点也是好的。”
“有钱人家就是这样,奢侈得让人眼红呢……这料子摸起来跟里头那门神身上穿的真像……”
“别再痴心妄想啦。娘,明儿个我还要赶回去呢,庄主要往北边点儿的地方谈生意,要带凤小姐一块去,我被选当婢女,可累得很呢。”
“往北边去……要去多久啊?”
“光是去一趟就要十几天吧,也说不个准。好像是庄主之前去过,这一回纯粹是视察,顺便教凤小姐谈生意……我真羡慕呢,同样都是女人,凤小姐的命就比我好太多了。”
“十几天啊……那,马车就不止一辆喽?就算藏个人在里头,也不会马上有人发现了?”
“娘!你在想什麽啊?”
“我在想,家里没有多馀的米粮养白吃食的了!”
“娘,你那是恶意遗弃,那姑娘连走都没法走,丢了她,要她活活饿死在街上吗?”
“住嘴!什麽叫恶意遗弃?咱们只是把救来的人交给其他人罢了,哪来的恶出息!再说,咱们这种穷人家不可能养她一辈子,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她上马车,等你庄主发现时也过了好几天,只要你不承认,他不会知道是谁做的……说不得,还会很好心地养她呢!”
“庄主不是那种好心人啊……”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就算饿死街头,她也因为我们而多活了半年,不是吗?够本了!你快睡,娘好好算计算计,瞧瞧要用什麽法子,才能让人不发现地搬动她。”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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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四周一片漆黑,原以为还是天黑,但身子蜷缩得不舒适,以及远处陌生的喧闹,让她很清楚地知道口口己再度被“遗弃”了。
而且,是被遗弃在一辆拥挤的马车里。
在黑暗之中摸了摸四周,发现自己卡在马车的最角落,好几个圆木桶挡在外头,几乎把自己的身影遮个大半。
不算太糟,至少,不是存心置她於死地地让她卡死在这种夹缝里。
她望著眼前的黑漆一片,鼻间传来淡淡的酒味,是从桶子里散发出来的。她叹道: “好吧,是有点糟糕,但起码不像上回,一觉醒来就发现脑袋一片空白,连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还以为救命的老妇是自己的亲娘,差点抱著她痛哭失声……这一次,至少知道是被谁、遗弃。,知道自己被丢弃的原因。”
苦中作乐的想法,让她的心情顿觉轻松起来。
在失去记忆前,她一定是一个在逆境中乐天知命的好姑娘吧?她沾沾自喜地想道,所以在失忆後不但没有大哭大闹,反而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彷佛重担尽卸,四肢百骸终於得到自由……由此猜测,她的过去并不如意,甚至很有可能被残忍地虐待过,是被夫婿虐待的吗?不怎麽像啊……
失忆的自己对已残的双腿接受得很平静,表示她的腿瘸了很久的时间,才会有如此反应……在长年行动不便的情况下,谁会愿意要她这种人吗?
梦中那始终瞧不清面貌的男子吗?
“他老喊我小姐、小姐的,必定不是太亲密的人……那到底是我的谁呢?”那人对她很重要吗?为何会让她连亲生爹娘都遗忘的同时,却牢牢地将他锁在自己的脑中?
“小翠,你去哪儿?”外头传来喊叫:“余庄主不是说入夜不要随便乱跑吗?小心出事啊,而且咱们走了一天,你不累吗?”
“是是,我马上就去睡,马上就去睡!”
过了一会儿,声音静了,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她这辆马车,随时车幔被掀了一角,藉著微弱的火光,让她知道外头也天黑了。
“对不起……”外头的姑娘低声道,快速递进一碗饭菜,随即像是怕被瞧见容貌似的,立刻放下车幔,让整辆马车又归於黑暗之中。
她颇感好笑,不打算出声喊住那叫小翠的姑娘。叫住了又有什麽用?逼她把她这尊门神再带回去供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