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君已经听不进他在说什麽了,目光呆呆地落在左边小木屋里的窗前。
木屋的窗口是竖起一条条的铁栅,从缝里瞧见一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那男孩原是远远地坐在里头,一瞄到她,忽地冲到窗口瞪著她。
「是我眼花了吗?」沈非君用力眨了眨眼,慢慢地走向木屋。
「乾娘!你要去哪儿?那儿是关人的地方,不是厨房!」
那年轻小伙子正要伸手拉住她,被关在木屋的小男孩见状,大声怒喊:「不要碰她!」
那年轻小伙子楞了楞,见那小男孩一脸怒气,又见沈非君的眼泪像是大雨下个不停,他一惊,吓道:「你又怎麽啦?」
「我……我想我儿子嘛!」
「呃,大婶,你还是死了心在咱们寨里住下吧,一来你没赎金;二来你又会做家事,寨里的兄弟还算不错,说到这里我肚子好饿——」
屋内的小男孩一见他又要碰沈非君,立刻大喊:「我要棉被,你们在搞什麽?要掳人勒索,待遇这麽差,连睡个觉都没有棉被,你要我活活冻死,是不是?活活冻死了,我瞧你们这种小山寨还拿什麽赎金?我爹可是极疼我的,只要我说一声,你们再也找不著像咱们父子配合度极高的金主了!」
沈非君尚未理解他的话,那年轻小伙子立刻叫道:「我马上去拿!我马上去拿我的给你!你可不要生气啊!乾娘,咱们快——」
话还没说完,沈非君打断道:「我来哄哄他,呜……我看到他就像见到我儿子,我哄小孩最有一手……」
那年轻小伙子想了下,显然认为一个婶字级的女流不会在山寨里闹出什麽事来,便点点头,道:「你就帮忙哄哄他,别让他哭,我可受够了眼泪,我去去就回!」
一等他离开,沈非君见四处无人,立刻跑到窗前,伸出手紧紧抓住他软软好摸的小手。「小鹏,小鹏……呜,娘好想你啊——」
沈小鹏闻言,红了眼睛,低声恼道:「娘若想我,为什麽还要摆脱我离家出走?」
「娘有问过你,要不要跟娘走嘛……」她抽噎道。
「庄里有什麽不好?娘,你干嘛离家出走?是谁虐待你?鸣祥?还是余叔叔……」原有一肚子要质问他娘的话,偏一瞧见他娘的眼泪就没辙了。「可恶!娘,你别哭了啦!」沈小鹏心疼万分地从铁栅间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恼声说道:「娘,你哭了多久?一天吗?怎麽眼睛肿成这样?」
以前她哭,有他在可以哄,现在他娘的脸岂止是「毁容」二字可以形容的。
「娘忍不住嘛,小鹏,小鹏……娘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沈小鹏见他娘简直哭到要岔气了,只得转移话题,安慰她道:「娘,你别哭了啦,现下咱们不是在一块了吗……等等,娘,你是昨儿个被掳来的?」
见她含泪点点头,他心头肉一惊,豆大的汗珠落下。那昨晚偷听到被掳的姑娘当真是他娘亲,那……那……
「娘,你……」他困难地咽了咽口水,紧紧地反手抓住她的手。「娘,你别难过,他们欺负你,小鹏一定会帮你报仇!一定会的!可恶!我原本还抱著几分希望,只盼不是你,但……」
他想起这里山寨头目一脸淫魔样子,心里就巴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如果我再大一点,就不必靠旁人来报仇了。」他咬牙切齿道。
「小鹏再大一点,那就不再听娘的话了,也不会再把小鹏软软的身体给娘抱了,娘会很难受的。」
沈小鹏闻言,差点要翻白眼了。「娘,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也对。」她抹抹眼泪,哽咽道:「娘救你出去!」
「你怎麽救?」沈小鹏暗暗叹息。「我知道你有点功夫,可是一拳难抵这山寨的所有盗匪,娘,你要怎麽救咱俩?」
「咦咦,连你也瞧轻娘?」
「没没,你别又要哭了!」他心里连连叹息,却不得不哄著她。「我怕娘受伤,就算你有能力救我,小鹏也不要你救……娘,我还没说完呢,你又哭。万一哭瞎了,你也别见到小鹏长大成人了。」他叹了口气,难受地摸著他娘有点粗的双手。
她在天水庄里,何时吃过苦来了?鸣祥她义爹在时,虽有精神上的折磨,但他娘从未做过苦力,他在寻找他娘的过程中,知她竟在大云楼当洗碗工……心里好生难受,他当作宝的娘亲,却在外头被人当奴工。
「等出了山寨,娘若坚持不回庄,小鹏就陪你一块离家出走,去哪儿都好,可你要答允我,别再随便消失在我面前的!」
沈非君感动得差点又要水淹小山寨,泣道:「小鹏长大了……呜……」若不是中间隔著这铁栅,她真的要好好地抱住小鹏软软的小身体。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我是故意被掳进来的。」
「故意?」她俩母子怎麽这麽像?「小鹏,你在庄里过得好好的,干嘛无缘无故让人掳?」
沈小鹏暗暗瞪她一眼。「我是为娘啦!你以为我闲著没事跟这些奇怪的山寨土匪玩吗?小鹏是为了救娘啦!」
「你要救我?」
沈小鹏微恼,原要将她张大的嘴合上,但忍不住又擦去她的眼泪,低语:「我不救娘,你要逃出这里,简直难如登天。」
呃……没这麽难吧?是小鹏太看轻她了,还是小鹏也以为世间的女子都没有什麽威胁性?
「你是小孩,怎麽救人?现下你也被关在这里啊!」
「我是小孩,可比你有用多了!自然懂得利用人嘛。」
「利用人?」沈非君脑筋转得极快,想起之前那年轻小伙子所提金光闪闪的大金主,脱口:「你是说,那个冒充当你爹的人?是你余叔叔吗?」她终於注意到沈小鹏身穿极为「贵气」的衣服,说得难听点,是「俗气到金光闪闪的地步」。小鹏的品味有这麽差吗?
「不,不是。」沈小鹏迟疑了一下:「那人……那人也是来救人的,我硬是死缠著他,才能跟著他一块被掳上寨。」
「他也是来救人的?难道是跟我一起被掳来的那姑娘是他的亲人?」沈非君松了口气,见沈小鹏一脸迷惑,她解释道:「昨儿个我瞧见有个小姑娘路经此地,瞧起来就像是外地人,原要好心告诉她这附近有盗匪,结果你娘还来不及走两步!就看见一群山寨跳出来掳人。」
沈小鹏闻言,心里突觉有异,半眯起眼,小心问道:「娘,那时你在哪里?」
「我躲在树丛後面嘛。」
「为什麽你躲在树後,还会被发现?」他的口气略略拔尖。
「呃……小鹏,你在骂娘吗?你在气娘吗?呜……娘好难受……」
就算是他娘掉了一湖的泪,他都不再心软了!可恶!可恶!他气得快要暴跳如雷了,气到若是突然头炸开来,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他拼命地深吸气,低语:「娘,其实你躲得好好的,对不对?其实你可以躲过这一劫的,对不对?其实,你没有主动发出声音来,到不对?你根本是故意引他们注意,一块被掳上山的,对不对?你以为你可以救那个天杀的小姑娘,可是你忘了你也是一个女人!一个会教人垂涎的女人吗?」
「小鹏,你别生气嘛……」她委屈地说道。
「我不气,我不气!」他的头,气得好晕啊!如果阎王爷把他的寿命给判短,他知道那病因一定是被他娘亲给活活气死的。「娘啊,你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对不对?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根本不知道当我发现你被掳来时,我有多害怕,对不对?你宁愿为了救一个陌生的女人,就把小鹏从你脑中剔除,你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我……」他眼眶遽红,哑声说道:「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娘,你不好好保重,你要我时时刻刻为你担心受怕,你一点也不心疼吗?」
沈非君闻言,眼泪直掉,紧紧抓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说道:「娘才没有忘了你呢。」这小孩平日别扭得紧,不肯说一句真心话,只有今天看来最可爱了,呜。
「你有!」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娘有没有告诉过你,娘是怎麽到天水庄的?」
他微楞,以为她要转移话题,但也只好顺著她答道:「是鸣祥救了娘的。」
「那娘有没有告诉你,那时你已经在娘的肚子里好几个月了?」见他点点头,她很委屈地说道:「当初,娘掉下崖,能保住我俩的性命,全仗娘亲反应快,但娘从来没有说过,娘掉下崖虽是不小心的,但若不是有人追著娘,娘也不会失足。」
沈小鹏心中闪过惊悸,脱口:「是他们……他们……让你落崖的?」
「就是他们让我可爱的小鹏差点瞧不见这世间了!」沈非君恼道:「你刚出生时,脸丑身小又有点病痛,我跟鸣祥都不知道为什麽,只奇怪女子怀胎理应十月,为何我未及十月便产下你,直到後来找了有经验的大夫问,才知是娘落崖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