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鹏转过脸,诡异地看他,答道:「她出去了。」
「出去?」莫遥生闻言大惊失色,要爬起身来却发现身上伤痕累累。他暗暗抽气,撑著身子狼狈地走向门。「是那胖子将她抓走的?」
「不,是她自个儿出去的。」沈小鹏虽不甘愿,但也实话实说:「就算你被打得昏迷不醒,你仍死也不放手,害得那胖子想碰她都不成,只得将你们一块关进来。是我跟她费尽力气才让你放手的。」
「那她怎会不在?」
「你放心,是别的人带她出去的,她说那人不会害她,她只是要出去为大家弄点吃的,很快就会回来。」
「弄吃的?」她当她是这里的大厨,得喂饱山寨里的所有人吗?
沈小鹏彷佛看穿他眼里的难以置信,轻声笑道:「我当你跟她很熟呢,原来你不知她挑食得很。你以为她这麽好心帮人做饭吗?是这里的伙食难吃得让她想哭吧。」
莫遥生听出他的语气有些得意,心里颇为奇怪,但他无暇细想,只微怒道:「就为了吃,她冒著危险出去?」他的记忆中,非君并非贪嘴挑食之人。
沈小鹏心里赞同他的看法,嘴里却道:「你当你是谁,管得著她吗?」
「我与她的关系密不可分,她是我的……」忽地住了口,及时发现这小鬼是在套他与沈非君的关系。
为什麽?他的眼角瞄到角落里垂首微抖的姑娘,再往沈小鹏看去。
这小鬼有他自己的娘,怎麽对非君百般注意?
沈小鹏见他不再答,直问:「你的什麽?」
「自是我极为亲密之人。」
亲密?沈小鹏脑袋瓜顶差点冒烟了。要论起亲密,这姓莫的岂会有他跟他娘一样的亲密!
但,这莫遥生显然与他娘十分熟识,感情也必定不浅,否则不会为了救他娘,冒险入寨,还为她挨尽拳头——
「你跟她……是极好的朋友?」这倒有可能。常听余叔叔说,江湖上多有生死论交之辈,非关男女之情的,他虽不知他娘在天水庄之前的事情,但他娘却懂一点功夫,应有走过江湖才对。
「朋友二字岂能形容我与她的关系?」
沈小鹏眯起眼,语气微恼道:「你看起来比她还年轻,难道是……她的亲弟弟?」他的舅舅?
「谁说我是她弟弟了!」
「不是弟弟,莫非是她那个驻颜有术的师父?不,那可不怎麽像。你的武功一定不好,才会用这种肥羊法子混进山寨救人……」说到最後已是自言自语了。
莫遥生听他仿佛连沈非君的师父都熟,他心里讶异无比,正要脱口详问这小鬼为何对沈非君如此感兴趣,忽见沈小鹏双目一亮。
「回来了!」
沈小鹏跳下凳子,奔到门口,门外一阵解开铁链的声音,莫遥生忍著全身的疼痛走到门前。
门一开,沈非君楞了下,随即喜道:「你总算清醒了!正好,我煮了点粥,先填点肚子……小鹏,当然也有你的份。」
沈小鹏看她没受任何伤害,将她小心拉进屋内,对著跟在他娘身後的年轻小伙子喊道:「你的责任了了,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随即用力将门关上。
「他是谁?」莫遥生见那人一脸痴相,心里暗感不妙。
「自然是这小山寨里的人。」沈小鹏没好气地说道:「看他一睑垂涎,就知道又被……」差点喊出娘来,及时想起娘的叮咛,改口:「就知道又被你的手艺给骗了,他一定在期待明天你会煮什麽吧?根本不知你只会煮这麽一道肉粥而已,其它的,连我也吃不下口。」
「小鹏,你这样说,我好伤心哪,人家当初学,也是为了你嘛。」
沈小鹏知她说的是实情。自己很小的时候的确因病而食不下咽,他娘亲为了开他胃口,在厨房里学了很久很久,才学了这麽一道容易下咽的肉粥,害得他就算吃不下也得硬逼著自己吞下口。
当下他只是哼了一声,帮著忙把肉粥锅子拿到桌上,瞧见莫遥生目光一直不曾移开过他娘亲。他忍不住喊了一声:「你老瞧著她,就能饱肚子吗?说要救人、要救人的,被揍了个半死,也不见你有什麽良方!」
「小鹏!」
莫遥生点点头,双眸仍是瞧著沈非君,冷声说道:「你说得倒是。既然找著非君,你也找到你娘,就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沈非君闻言,全身一颤,差点抖落了递给他的粥碗。
「你……你知道小鹏他……他是来找娘的?」
莫遥生连忙稳住她的手,奇怪道:「他不是来找娘的,冒死跟著我来做什麽?非君,你的手怎麽这麽冷?」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为何他已经知道,却没有感到惊讶?是谁告诉他的?小鹏?连小鹏都不知啊!还是鸣祥?不,鸣祥也以为她的丈夫早死了……
沈非君脑袋一片混乱,直到沈小鹏的声音不悦响起:「喝粥就喝粥,吃什麽豆腐!快放开你的手啦!」
莫遥生见沈非君要抽手,他皱起眉:「那小鬼跟你是什麽关系?由得你这样疼他!」
「呃……」
「我跟她的关系极为亲密,这世上绝再无有第二人!」沈小鹏哼声说道。
这小鬼对他分明有敌意,因为非君?
莫遥生虽是一头雾水,但很明白自已的心意。自他得知非君未死之後,心境之变化,连自己都很吃惊,彷佛从地狱之中复生,过去的十年就像是一场恶梦,离他愈来愈远,他已经满足到不想问她为何不回来找他、不想知道她十年间发生了什麽事,他只要确定她还活著,确定他的未来里,非君会活著霸占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席之地,那对他来说,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但,他总觉得她有事在瞒他,而且是一件连他都会感到震惊的事。
只要她不离开他,她不说,他不会主动去问,只是他老是捉摸不定她的心态,让他时时刻刻都恐惧她再度消失。
她对他,总是若即若离?为什麽?
因为她有难言之隐?
还是,因为她……对他的情意已不如往昔?
说是立刻否决了後者,不如说他连想都不敢想。见她跟那叫小鹏的孩子送粥给角落里的姑娘喝,他隐约感觉到往日刚强的非君多了几分柔情、几分心软,与他这十年来的变化自是完全不同……
十年来,他了解到金钱除了换不回非君的命外,是无所不能的,而要得到一样东西,除了金钱外,手段更要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是踩著旁人的命,他也不再觉得有何不对。
是啊,他怎麽忘了?这十年来,金钱与手段,正是他擅用的。
又见沈非君宠溺地抹去沈小鹏嘴角的渣,他突然觉得这小鬼看起来极为清秀,长大之後必是貌俊青年……明知自己心头的想法很可笑,但自己不正是十五岁之时遇上非君,进而彼此相恋的吗?
这小鬼再个五年,非君也不过三十左右吧?
他心里气恼,故意往後狼狈地退了几步,撞上木墙。
沈非君立刻转身,瞧见他虚弱地垂著身子,惊喘了一声,赶紧奔过来扶住他。
「你怎麽啦?」刚才不是瞧见他还好好的?
「我……好像有点头疼……不过不碍事的,你去照顾他们吧。」他勉强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果然见她马上面露怜惜。
「你被打得这麽惨,自然会不舒服,是我轻忽了。」她扶著他走到桌前坐下。
莫遥生原要抗议自己没那麽不经打,但见她主动亲近,他岂会蠢到放弃这机会?对著眯眼望自己的沈小鹏冷冷一笑後,他无力地抹去自己额上的汗。
「我想我休息一阵就好……」他将桌上肉粥推向她,轻声说道:「我吃不下,你多吃点吧。」
「那可怎麽行?」沈非君不以为然,端起碗来。「你多少要吃点,来,我喂你,等吃完了,你休息,我来保护你们。」
一个男人要女人保护是有点丢脸,莫遥生心里苦笑,但却有些甜蜜地吃下她一口一口喂的稀粥,只盼时间停在这一刻。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其实她的变化不大,声音未变、脸也未变,最多只是随著年纪,变得比较成熟。所以在大云楼上,一听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哪怕是在多不合理的地方,他仍认得出来;甚至,他敢说,就算他半聋了、就算她只说了一个字,只要他听见了,他绝对不会忘了藏在心底十年的声音。
「你一点也没变。」他喃喃道。
沈非君微微一笑:「我变老了。」
「我不也老了吗?」他的非君何时会计较这些了?
「我俩随处一站,任谁也会说咱们像姐弟。」
「以前,你并不介意的。」
「十几岁的时候哪会想这麽多?以为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完成想做的事,结果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却像一场恶梦,到头来,见到镜中的自己已有老态,而当年想做的事一件也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