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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他微微笑道:「我忘了。」

  「忘了?」

  「每天每天,过著重复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到底曾发生过什麽事,对我来说,神魂不在身壳里,自然是什麽都模糊一片了。」

  他的语气多淡啊,彷佛像在谈论天气,却带给她十足的罪恶感。

  「我……」一向只有别人对不起她,她却不做对不起人之事。她拖住了他十年的光阴,再不还给他,他只怕耗尽一生仍不愿松手,而他不愿松手的女人却早在十年前消失了。

  这对他,不公平。

  垂下的眼里终於有了决定,她暗暗深吸口气,低声说道:「十年前,我离开你家之後,往南走……」

  往南?那时莫家生意并未与南方有所牵扯,她往南,分明是要让他找不著她,莫遥生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吭声,只是紧紧握著她的小手。

  沈非君接著说道:「我往南走,不知走了多久,我才发现出自己有了身孕……我那时吓坏了,根本不知到底是何时怀的,至少我在你家时,每一天都有可能……那就有可能五个月?六个月?还是七个月?」

  莫遥生闻言惊讶:「你怀孕这麽久才发现?」

  「我也觉奇怪啊。」她委屈地说:「谁教别的孕妇肚子都大,我却比别人小了一半。」

  莫遥生望著她,喃喃自语:「你个儿娇小,肚子太大自然也不好……那时,你也才十六上下,你师父又是男人家,当然也不会教你女人怀孕之事……」当他发了疯地找她时,她却已身怀六甲。

  五、六个月?他慢慢推著时间,想起这时候正是他开始绝望、夜夜恶梦的时候。他得了子,却开始作起了可怕的梦。

  「是啊。」沈非君好笑道:「我与鸣祥还是後来才清楚女人家怀孕的事。」

  「鸣祥?天水庄的凤鸣祥?」这是非君第二次提到凤鸣祥。莫遥生试图回忆那个凤鸣祥的长相,他对不相干的人原是没有兴趣,但凤鸣祥是他小师弟莫不飞的女人,他自然多注意了一下。那凤鸣祥貌似男,城府不浅,与他的小师弟傻气性子是天差地远。

  「鸣祥的恩情,只怕我这一生都还不了她。她救了我与小鹏的性命……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我发现自己怀孕没多久,就失足落崖,正是鸣祥及时救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她将我带回天水庄,保住我们母子二人,甚至小鹏出生之後,她也极力保住小鹏的命。」

  「小鹏他……身子不好吗?」

  「他刚出生时,是有点不好。天水庄不缺珍贵药物,小鹏的身子很快就调理好了,我指的是,她保住小鹏不被她义爹注意到。」

  莫遥生被她的话弄得有些迷惑。「凤鸣祥她义爹?我不曾听过,他死了?」

  「三年多前死了,死得很乾净,绝不复生。」

  他虽脸色不变,但心里微愕她语气中流露出来的不安全感。

  沈非君终於直视他,认真地答他:「方才你问我快不快乐,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十年来我的快乐来自於小鹏,我的不快乐来自於鸣祥她义爹。」

  莫遥生心惊地问道:「凤鸣祥她义爹对你做了什麽?」她武功虽好,却不是最佳的,世上武学人才此比皆是,要伤她绝非难事。

  沈非君见他为过去之事著急,心知他是在害怕自已受到伤害。这人……简直让她无法乾脆地推开,真恼。

  「非君!」

  「你应该问,他对天水庄的人做了什麽?」

  「我管他对天水庄的其他人做了什麽!我只在乎他对你做了什麽!他控制了你十年?让你出不了天水庄?不,他既然都死了几年,为何你还要留在那里?」

  「因为我回不去过去了,因为我心甘情愿留在天水庄。」她答道。

  莫遥生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良久,他才动了口:「我不明白。」

  沈非君的眼眶微红,声音开始有些轻哑:「我被鸣祥救回天水庄,心里十分感激她,却也很惊讶她年纪比我还小,可性子极为成熟,甚至比我还坚强。她不许我出屋一步,不让任何产婆来看我,也不让任何人接近我一步,我心中虽感奇怪,但我不曾问出口,直到我生了小鹏那一天,我亲眼看见他,我才知道鸣祥的用意。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他……简直有病!他将鸣祥她们养作女儿,不是为了真让她们成为女儿,而是将鸣祥当未来的妻子养,将司徒寿当杀手来养……」

  「杀手?他是武林中人?」

  「我只知他的武功奇高,就算是合司徒寿与余沧元之力,也杀不了他。那天小鹏就在我怀里,而那男人一直在看著我,想看穿我的灵魂,我原要跟他一拼生死,後想我若死了,小鹏落入他魔掌,必没有好下场……你又在发汗了?」沈非君恼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紧张什麽?」

  「你若死了,我这一生还是不会放弃寻你。」他喃喃自语著:「当我在醉生梦死时,你却遭了大难?我到底在干什麽?」

  「这都是我自找的,关你什麽事?」

  见她没好气地在说话,莫遥生只觉她像极过去的沈非君,只是他恼极时间无法再回转,当初若能让他知道若能让他知道,他拼了命也要保护他们母子!

  「总之,我及时察觉他对易毁之人事物毫无兴趣,我便扮作没有用的母亲,骗他我夫君早死,他信了,不再理我……」迟疑了下,说出当初的百般挣扎。「我可以离开的,当初我可以抱著小鹏逃离的,他不会来找我,我知道。」

  「你却留下了。」他的语气有极深的哀伤。

  「你以为我留下是无处可去?呜……对,我一个妇道人家带著一个丑娃娃,还能到哪里去?呜呜……」

  莫遥生见她说得好好,眼泪却突然掉下来,而且一掉就是一堆还不停,他心一慌,以为她说到伤心处,手忙脚乱地抹去她的眼泪。

  「你……你别哭别哭,我没要怪你。」抹了又掉,像泪坛子,她到底积了多少委屈的事?

  他伸出双臂停在半空中,想要抱她入怀哄,後想到他从未用过这种方式哄过非君……或者该说,她的脾气太倔,他不曾感受到她的软弱。见她眼泪直掉著,他终於忍不住用力将她搂进怀里。

  沈非君暗暗吓了一跳,鼻间都是他的气味……好感动啊,以前只有在梦里可以看见他、听见他、闻到他,现在却是梦成真,只是,他会何时推开她呢?

  「你别哭,都过去的事了。」他柔声说道。

  「没有过去。」她的声音含糊地从他怀里传出,他必须俯头才能听得真切,他的嘴贪婪地吻著她的长发。

  他宁愿不再听,只要她别再哭,他宁愿将时光保留在这一刻,不再前进。她并不排斥他的碰触啊,为何却一而再地做出与他毫无关系的暗示?

  他若不紧紧抱住她,迟早她会跑,他知道。

  「不是一个人死了,事情就会过去。」她贪恋地偎在他怀里,轻声说道:「遇到了鸣祥她义爹,知道了鸣祥她们的生活,我才明白我离开你家的理由多可笑。我曾想回去找你,但我不能,我不能在她救了我之後,丢下她不管地逃离天水庄;我更不能回去找你的原因是,不将你这条路断得一乾二净,我怕我一逃,他哪天闲来无事想找人玩,想到了我……就算只有那麽一点的可能性,我也不能让他循线找著你,不如骗他你死了,我留下,找著机会杀了他,迟早,我们可以再相见。」

  他愈听心中疑云愈深。「他在三年多前已死,我还是等不著你。」

  「是啊……若不是在大云楼上巧遇,只怕你一辈子都等不著我。」

  她声音忽而冷淡下来,让他心里打了个突;又见她挣脱了自己的拥抱,怀中的空虚让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收得乾乾净净,唯有脸颊的湿痕能印证她曾泪若雨下,莫遥生心知有异,直觉低喊:「别说了!」

  「我们一直以为鸣祥她义爹死了,我们就自由了。是啊,意志是自由了,但是人呢?鸣祥自小为了防她义爹,变得城府极深,难以信人;司徒寿被教得人不人、兽不兽的,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余沧元疑心更重,待人少有真心,就算鸣祥她义爹死了,他们仍无法改变其个性,你说,我呢?我在这里待了十年,变成了什麽样子?」

  他心一惊,难以想像她这样坚强倔强的姑娘,也会被环境所改变。

  沈非君目不转睛地望著他,说道:「我要变,我不得不变。不变,下场会跟鸣祥他们一样,任那男人恣意玩弄;我为了保护我怀里的丑娃娃,我得变。我告诉自己,那只是装模作样,等时机到了,我可以恢复本性,我可以带著小鹏找你。」她慢慢闭上眼,低声说:「我变了,变成另一个人格,他连瞧都不会瞧上的人格。我与鸣祥她们虽共处天水庄,但我比她们幸运许多;我的变,是心甘情愿的,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娃娃,我知道我的变,都是假的、骗人的。然後,七年了,我们杀了那男人,我多高兴,我高兴小鹏不再受威胁,高兴自己不必再受委屈,可以恢复自己的本性,可以回到那个十六岁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非君……可是,才杀了他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不管他有没有死,我都再也回不去了。七年的假变,成了我的本性……你曾爱过的女人,她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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