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下意识地接过这笑瞇瞇的胖娃娃。「真的要送我?」见她用力点头,他道:「那另一个送给元醒?」
她立刻摇头:「这是我的。大哥一个、我一个,晚上我对着娃娃说话,大哥那边也会听见的;而且,东西是要送给喜欢的人的,我喜欢大哥,把最心爱的娃娃送给你,爹不会骂的。」
「哦……原来,妳喜欢我啊……」心里又开始贼笑了,古灵精怪的脑袋已经在盘算要怎么欺负她才过瘾。恶劣顽皮是他与元醒的天性,可惜苏家人都没有察觉到他们有多坏。
「喜欢。」她强调,高兴地说道:「这几天大哥都来陪我,我好高兴。以前只能待在屋里看书,可是我只认识几个大字,其它的好难读,爹跟奶娘又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所以,大哥最好了。」
「那还不简单吗?看不懂就不要看啊,谁教妳一直待在屋子里啊……」才脱口而出,忽地惊觉她的表情变了。是啊,她是麻子脸,当然不敢出房门,一出去,只怕会时常发生那日他与元醒乍见她脸时脱口的讽笑。
「大哥,你教我念书,好不好?」她敛起难受的表情,又露出笑来。小心把属于她的一尊娃娃放回床头后,拿了一本蓝皮书走过来。
他应了声,直觉接过那本书,摊开来,眼角偷偷瞄着她被面纱蒙住的脸。
好怪啊……明明被面纱蒙住了,方才他怎么知道她面纱下是难受的表情?
* * *
「怎样?怎样?给她好看了没?」一出庭院,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孩跳出来兴奋地叫道。瞧见兄长衣襟鼓起,他怪叫一声,立刻伸手探进。
「元醒!」要避开已是不及。
「哈哈,大哥,你厉害,我认栽了!」苏元醒举高这胖娃娃,叫道:「咱们打赌,是我输了,那麻子娃儿真笨,这么容易就交出来啦?大哥,你确定这真是她最心爱的宝物吗?才几天呢,就把这么心爱的宝物交给你,怎么可能呢?」
苏善玺心头有些闷,翻翻白眼道:「这是打她两岁时,苏老爹送她的生辰礼物,你说珍不珍贵?」
「也是。你怎么不当场故意摔破,让她哭得死去活来?」
「我……我……这么快就玩完,那多无趣?当场摔破,她岂不是对我有防心?以后还怎么玩?」
「也对,这整座宅院里没一个人好玩,就这麻子娃儿还可以玩上一玩。怎样?下次咱们要赌什么?赌……嗯……要赌什么呢?对了,不如我交几个朋友,故意引他们进来,让他们瞧那一脸的麻子,我赌那麻子娃娃会哭出来。」
「随便你啦。还给我吧。」他伸出手。
「还给你喔……」苏元醒终于察觉兄长有点不太对劲,依言还给他,嘻嘻笑:「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
「谁心软了?烦死人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像我?啐,谁像这个老爱笑的胖娃娃!」他心里不快,一气之下用力丢出。
「大哥,这才是嘛。你的性子与我如出一辙,要真成好人,那可是很难受的。来来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要怎么诓她,她才会自动拿下面纱……嘻嘻,我一想到那天见到她的麻子脸,就好想笑喔,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呢?大哥,将来苏老爹要怎么赔上家里的金山银库才有人要她啊……」
第一章
十年后──
……成亲三日,方得空下笔写信。大哥,你可放心,你为我细心觅得的夫君,品德如你所说,果令少昂十分心折。洞房花烛夜,他首次瞧见少昂的面貌,非但不嫌不弃,对少昂亦十分有礼,我与他,虽然只是开始,但少昂已可预知未来夫妻生活的美好。大哥,你说得没有错,我不曾做过坏事、不曾口出恶言过,为什么不会有一段好姻缘呢?我早该信你的……如今你尚在归途中吧?再晚几天,少昂再将信托人送出……不知下一回得空写信会是何时?我的新生活,让我忙得喘不过气来,大哥,咱们曾允诺过一月一信的,我一定会做到,只是偶尔迟了点,可别怪我喔。
* * *
……大哥,你到家了吗?我成亲已经十日了啊……没有想到日子过得这么慢,原以为会好久以后再写信给你的……你想少昂吗?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即使新的生活我已适应,我与夫君相敬如宾、恩爱有加,但,我还是想念你,想着苏家一切……你说过,我不会寂寞的,因为颜府的一切都是你细心打点过。是的,当我一出房后,瞧见的是苏家的庭院;当我穿上新作的衣服时、我会感到安心与熟悉,因为这是我打小穿习惯的绣坊珍品;当我走进书房时,瞧见的全是从苏家运过来成千上百的书,每一本上头都有你跟我的回忆……你说,你怕我思乡情浓,所以把一切的一切都重置了,大哥,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你怕我跟着我夫君会委屈了,我都看在眼里,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 * *
大哥,你还记得成亲的前一天吗?
夜宿常宁镇时,你知我半夜睡不着,拉着我在夜色中走着……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逛大街,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你不知我有多怀念、多怀念……
* * *
大哥,收到你的来信,我欣喜若狂,一整夜捧着信读了又读。你说,即将起程去向我未来的嫂子提亲,大哥,我好希望此时此刻我就在家中,分享你的喜悦。你高兴吗?高兴吗?此去尹家,你会不会偷瞧一眼嫂子呢?瞧一眼,好吗?瞧了,告诉我,她生得什么模样?个性如何……少昂好希望能在场分享你的喜气,如果……只是如果,我若还没成亲,那该多好?至少,我可以看着你迎娶,看见嫂子一面。我还记得,那一夜,在常宁镇上,我问你有没有找过机会上尹家偷瞧嫂子,你答我,不都是人吗?有什么好瞧的?那时,我好讶异,心目中善良体贴的大哥,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当时真要以为元醒哥哥又来假扮你了……如果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会生气吗,每回元醒哥哥一扮你,我就认不出谁是谁来了,你会气吗?会吗?我好希望有一天,能正确无误地指出你来,可是,好象没有这个机会了……最近,我一直在想,想着过去……想着苏家……好想好想……
* * *
「你要现在出发?」
「嗯。」换上儒雅的白衫,头戴金冠,一头束起的黑发披肩后,额间的朱砂痣极红,像正要盛开的花苞;面色如白玉,貌俊而秀雅,沉稳之间带着若有似无的傲气。
「不是约在下个月十五吗?」偏着头,跨坐在椅上的青年拥有相同的面貌,只是眼角眉梢流露出难以驯服的野性。他懒懒地注视孪生兄长吩咐仆役准备下午起程。他口气略嫌促侠地说道:「下个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你可以性急地上门先提亲,但人家可是要瞧日子才准你跨进尹家大门的呢……还是你想拐个远弯去瞧少昂?」
兄长只是瞥他一眼,并不多作答话。
他又坏坏笑道:
「这也是,少昂一嫁半年,连封信都没有捎来,你自然有些担心……担心什么呢?担心她遇人不淑吗?这不可能。你千挑万挑,从她十三岁那年开始足足挑了三年,才终于挑中了那姓颜的……叫什么来着?我老记不住他的名字。我还记得你说过,他是个读书人,人穷,品德却很好,绝不会因少昂面丑而嫌弃,何况他受尽苏家的好处,从此不必过苦日子,只要专心读书就好,你也让他选择过了,不是吗?」
苏善玺闻言,答道:「我并不担心。」顿了顿,迟疑了会:「只是……我不太安心。」见苏元醒扬眉一笑,他修正自己的话:「这半年来,我想了又想──」
「可别告诉我你后悔嫁了少昂。」苏元醒咕哝道。
「有个地方不对劲。」
「哦……」想念就想念,何必找个借口呢?
苏善玺知他俩虽是孪生兄弟,却少有心意相通的时候,有时反倒觉得少昂与他才是孪生兄妹,不必明言就明白彼此的心意。
不对劲之处并非出于少昂,也非出于她的夫婿,那,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他隐隐约约知道有异,却说不上来。
想起少昂,心里那股熟悉的异样感觉再升起。从半年前少昂的洞房花烛夜开始,这样的感觉就盘旋不去,虽没有占据他所有的生活,但偶尔像针一样地戳进他的胸口,让他拒绝再深思。
一深思,只怕很多事情他会懊恼后悔,然后再也无法回头。思及此,他立刻敛神,往好地方想去。也许这半年没有捎信,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与颜起恩共有的亲密下的产物──
「哎啊,小心,善玺,你想到什么了啊?气得都快把扇柄给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