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知后觉的想起,她的房间是谁帮她出的主意?会是濮阳元枚吗?
他正坐在一把古董椅子上替猎枪擦油,枪的零件摊在兔毛布上光可鉴人。
她一点都不奇怪濮阳元枚不像其他她认识的男人整天钉在电脑桌前面,没有电脑就活不下去的呆滞,要不就随身带著PDA彷彿自己是个缺一不可的大人物,行程多到记不住,非要机械帮忙不可的地步。
他们让简青庭觉得愚蠢。
「你忙完了?」又是黄昏,一天的工作又告结束了吧。
在别人眼中他可能是那种很不负责任的老板,唯一管的事情就是等验收。
「是啊,我想来跟你报告一下进度,还有呢,明天是周末,我想早点下山,晚上不在这里吃了。」家里那一票小鬼打了好几次电话甜言蜜语一箩筐,其实打著歪主意要敲诈她,也难怪,他们很久不曾打牙祭了吧!距离上次带他们出来吃一九九吃到饱起码有半年的历史,他们每个都是发育中的小孩,家里那贫乏的食物,怎么可能喂饱那无底胃洞。
他们眼巴巴等著她领薪水,等著祭五脏庙哩。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已经准备搭最晚那班公车下山。」
「我说过,有事情可以来跟我说,不用客气。」
「不用了,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连这种事也要麻烦你。」做人不能软上深掘,太没分寸的。
「你在跟我客气吗?」只要是有关她的事情,他都十二万分乐意效劳。
「没有啦,我昨天领了薪水,家里那几个小鬼吵著要我请客,再说,我也要把机车牵回去还给小葳。」请人上山来载车子、修理、清洗,都是一堆琐碎又麻烦的事情,她又不是他的谁,人家客气,她总不能厚著脸皮当真吧。
小威?濮阳元枚不喜欢这名字。
「进度表放著,我会看,你赶时间,可以先走。」今天这大宅子就剩下他一只孤魂野鬼了。
「谢谢濮阳先生。」
「我长你几岁,叫我大哥吧。」
「可以吗?」
「除非你不愿意。」
「濮阳大哥,你有家人还是朋友在台湾吗?」既然叫了大哥,关心他应该不算逾越吧。
「你忘记我还有一个很聒噪的表妹住在山的那边?」以前来这里求的不就是清静?曾几何时他也怕起寂寞来了。
「我觉得你喜欢巴顿先生比较多欸。」所谓的表妹好像从来也没有什么交集。
「其实我的家人都在德国,我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被她俏皮的口气惹笑,濮阳元枚只好从实招来,那个男人婆表妹真的是那种一表三千里的亲戚。
好远。她应该多关心他才对。「果然被我猜中,你脸上就写著我是老大的那种人。」
「哦,这么明显?」
「是啊,因为你处处都替别人著想,跟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凡事要硬著头皮上的老大。」哈哈,他们是同一国的呢,举凡弟妹们碰上任何事情,她这冠上人家大姊的人就要出面、出钱、出力,甚至,吃力不讨好都是家常便饭。
「照顾弟妹,你快乐吗?」他淡淡的问。
简青庭沉默了下。
「我偶尔也希望能有自己的时间做一些我想做的事,偶尔,我也希望爸妈的眼光可以在我身上多停留下,偶尔,也希望不要有那么多家事,做也做不完,偶尔,我也想跟同学去参加毕业旅行,去郊游,不是赶著下课时间去买菜、买卫生纸,我希望有自己的房间,可以想心事的地方,不是人口密度特高没一分钟安静的空间……」这些说起来不算大又不算小的心事她从来没跟谁说过,因为没人可以倾吐,
也不会有谁想听。
「对不起,我怎么跟你说这些……」她有些羞赧,这些小女儿心事对他这样的大男人来说一定微不足道,她还落落长的讲得口沫横飞。
「我喜欢听你说话。」他很坚定。
她有著小小的受宠若惊,心底大大的雀跃著。
「你太善良了。」家人是甜蜜的牵绊没错,但除非爱心像海洋那么大,把无怨无悔挂在身上一辈子不觉得累,要不然,责任跟爱心都应该适可而止,要不然累倒了自己,也会伴随著怨恨,其实大可不必。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没道理抛弃他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家的经又偏偏比别人更长更难。
濮阳元枚微微笑,这时他成熟男人的知识跟魅力完全散发。「拿我来说好了,我虽然有两个弟弟,但是他们都很独立。」就因为他们有个迷糊的父亲,独立自主以外还要反过头来看紧经常凸槌的老爹。「弟妹很重要,但是也需要教育,父母不是天地,他们也需要多听听你的感觉意见跟想法,你一味的承担,哪天要是挑不起担子了,你叫他们怎么办?」
简青庭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觉得他讲的好有道理。
老实说,这些事情她几乎没想过。但是一下子叫她全部消化又有点难,她需要时间慢慢沉淀。
「若哪天你嫁人了,你觉得他们没有了你会活不下去吗?」对著她招招手,要她坐下。
她忘记要赶公车回家的事情,寻了位子坐下。
濮阳元枚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小点心,泡红茶,拿到她旁边的小茶几放下。「先垫垫肚子,免得你赶时间把晚餐省下又没吃了。」
他知道节省如她一定会把晚餐省略,连几十块钱都舍下得花,然后集中火力带著弟妹去吃大餐。
整盒的小点心有仙贝,洒了杏仁片跟芝麻的糖地瓜、蛋糕、独钴饼四样甜点。
简青庭不知道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点心各个大有来头,独钴饼是伊豆修善寺的独家出品,仙贝米果来自东京涩谷,糖地瓜是新宿地下街出了名的,再加上小樽异人馆洋果子店人气第一的马铃薯起司蛋糕。
他专程叫人在日本的晏伊容航空寄过来的。
她也不客气,喀嚓喀嚓的品尝著那带有酱油和炸米香味的仙贝米果,配著不加糖的阿萨姆红茶,嘴笑目笑。
她真容易讨好,几样甜点,就能让她心花怒放。
吃吃喝喝,聊天说地……时间飞逝。
错过班车的人,最后还是很晚很晚才被诡计得逞的人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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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假日实在不是出游的好时间。
没车、没钱的人更不适合出门。
如果身边拖著一串糖葫芦似的小鬼,那简直是灾难片的翻本。
「简小伦,别蹲在人家精品店前面,很难看欸,你看店员出来摆晚娘面孔了。」
「我想要那个滑板,靠,那轮子是特别金属钢圈,防震力可以达百分之九十五欸。」不肯随著人潮往前的少年如数家珍。
一个靠在玻璃橱窗边的同龄少年则是对著橱窗内的羽绒外套垂涎,但是瞄到天价般的价钱后很自然的把眼光撇开,神情有著赌气。
「什么美食街,人挤人好无聊。」吃了一球冰淇淋,逛来逛去,每个人都有意见,举棋不定要吃什么。
「小屿,你跟小岛在这里等一下,姊姊去看看小伦哥哥跟小理怎么还没过来。」本来只有小伦没跟上队伍,叫小理去叫,两个人竟然一同沦陷。
简青庭双手拎著两个最小的,还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就怕一个不小心走散,随便丢掉一个都不行。
她疲於奔命,太久没出门的小鬼像放出鸟笼的小鸟,没有一个肯乖乖听话,就算端出姊姊的威严效果也小得可怜,一转头每个又意见不一样了。
安抚一号,二号不依,答应三号,四、五号跳脚。
要是可以她真想用绳子一个一个串起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都别想搞怪。
但是每个小鬼脸上写满了叛逆……
唉,痴人说梦话。
小岛、小屿是龙凤胞,一个猛吃大拇指,一个像鼻涕虫抓紧简青庭不放,剥也剥不下来,她身上的衣服几乎快要变成抹布的邻居了。
就在她两头为难的时候,想不到怎么叫都不肯回来的小伦跟小理竟然回来了。
他们跟在一个男人的身边,表情温驯得像十二月的驯鹿。
顺著小屿的指头,简青庭转过头,看见了来人。
「好巧喔,在这里遇到你。」濮阳元枚的出现大大出乎她意外之外。
她的头发刚刚被小屿的手抓过,衣服在小岛鞋子的践踏下也又脏又油,脸上的淡妆更别提了,反观他神清气爽,得体的衣著,英华蕴藉的气息,经过的地方像喷效是蟑螂克星一样,一箩筐逛百货公司的女人纷纷倒地不起。
每个女人不管有没有男友,通通是回头再回头,就为了多看他一眼或者意图在他眼中留下印象。
她们这样的花痴行径惹得男伴很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
许多美丽的女人看著他往简青庭走去,几乎一同的发出扼腕的叹息。
一家人呐,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