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醉了,滑坐在花坛的走道上。
大提琴不若小提琴的清脆轻快,然而,从「月光奏鸣曲」到葛里格的「献给春天」,无名氏的「蜻蜓之舞」……宛如清澈的水滴滴落在宁静的湖,湖面涟漪荡呀荡地,荡进了简青庭少女情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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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冒了。
早上爬起床鼻塞、鼻涕一起来,还拉了肚子。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只要感受到压力,就会紧张的拉肚子。
大学分组考试的时候是这样,当初要进兔子脚景观庭园设计面试的时候也一样,等事情过去,自然不药而愈。
拧拧不通的鼻子,拍拍脸颊,气色还好,今天要开工,她可不想苍白著脸去吓人。
雅历卓的稀饭酱菜依旧吸引她扒了三大碗,丝毫没有因为小感冒而食欲不振。
饭后。
不愧是濮阳元枚手下的爱将,办事效率一流,工人们已经利用大型机器在砍树、除草,垃圾堆得半山那么高,浓浓的青草味充满庭园,大家认真的工作态度也让她精神为之抖擞起来,忘记讨人厌的鼻塞,
这一天就在整地中过去,天色将暮,垃圾就地烧掉,洒了当有机吧,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有点怪异,本来杂林遮盖的山坡丘岭像除痘成功的少女,恢复了原始清纯的容貌,叫人很有成就感。
第一天进度超前,提早收工!
解散前她拉住跟她同是女生的万英华。
考虑小葳的机车快要挂点,她想搭万英华的便车下山去采购生活用品。
「没问题啊,但是你要坐稳,我是飙风战士,飙车速度很快的唷。」万英华是个中性的女生,土木工程系高材生的她利用实习出来打工,谁知道打呀打的,跟濮阳元枚的另一个合夥人看对眼,两人火热的谈起恋爱来,笑起来比巫婆还要夸张的。
她直来直住,不拘小节,豪爽的个性常常让人忘记她的性别。
「谢谢。」
「我们是工作夥伴,谈谢太见外了。」
於是简青庭转回房间拿了钱包,跟万英华一起下山了。
万英华很热情,除了带她到大卖场买了必需品,带她到Pub去喝了点小酒,她这才知道长岛冰茶根本不是茶,那是一种后劲很强的调酒,喝多了,会当场出糗的。
碍於时间太晚,她没机会见到后面放纵的脱衣舞秀,万英华承诺下次要是有机会愿意再带她来见识成人世界的颓废跟荒唐。
告别万英华,她赶上最后一班巴士,回到白墙宅馆,夜已深沉。
公车站陴就设在白墙宅馆的几公尺处远。
不过就越过几个山头,俨然两个了然不同的世界,山的那边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山的这边,鸟声啁啾,万籁静寂。
拾步走回宅子。
大厅一片漆黑,她摸索著,喀嚓声响,黑暗中亮起一盏灯,英式长沙发中是跷著二郎腿面色凝然的濮阳元枚。
「是你啊,吓我一跳。」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简青庭拍拍胸脯,安慰有点被惊吓到的心灵。
「你到哪里去了?」那口气……好像老婆跟人家跑了。
「我下山去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她没有多少钱可花用,不到万不得已才买,其他的应付著过去就好。
「为什么不跟我说?」他是个信赖员工的老板,绝少在上班时间查勤,直到契约雇工都走光了,他才发现小蜻蜓也不见了。
他没有这么担心过一个人。
那种心绪不宁、百般揣测,不是他该有的情绪。
「我想说我利用的是下班时间,应该不用每件事都跟你报备吧。」她不小了,缺乏的只是社会历练,不是锱铢必较的管教,就算她那对恩爱过头的爹娘也没有这么严苛的要求过她。
「单身女子走在深夜的荒郊野外,你知道有多危险?」
她看的出来这位神人俊秀的老板气坏了,他竟然拿下不离鼻梁的金边眼镜,用他温柔又深沉的目光瞪她。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出去游荡,是去办事!」她不是政府官员,不喜欢被那样的质询。
他那眼神好像她犯下滔天大罪,要砍头似的。
她一晚愉快的心情整个被打坏了。
「我知道你正是爱玩的年纪,叫你提前过这种退休生活是有点难。」果然年纪是很大的代沟。
这问题将来一定要设法克服才行。
她可不知道濮阳元枚脑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跟你说了,我做的事情很平常,只是出门买洗发精、卫生棉之类的东西,难道你从来不必做这些事吗?」要是住在城市,经过便利超商谁不会进去顺手买点必需品,真是的!这样也能做文章?!
什么叫退休生活?她可是来工作的,
「不管你做什么都应该告诉我。」而不是丢下他一个人胡思乱想,想她可能出了意外,想她怎么三更半夜还在外面不回来……想得他差点报警了。
「我不认为……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霸道……」好吧!把他的臭脸解读成是他的关心,但是,简青庭心里还是觉得委屈。就因为她是劳工不能任性的跟老板顶嘴,真是给它○○XX然后□□**……
「我尊重你。」
「谢谢大老爷您的尊重,我以后一定凡事报备再也不敢随便踏出这宅子一步的……这样,您可以安心了吗?」
「我说对我不要用敬语。」她是故意的这只小蜻蜓。
「哼,是你不讲道理!你要是真的尊重我就不会吹毛求疵,这点小事就能说半天了!」简青庭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脾气,憋不住的情绪直泄出来对著他吼叫。然后,飞奔上楼。
濮阳元枚愣住。他竟然被吼?他该哭、该笑还是该发脾气?
看起来都不是--
那一夜,狂遽的「悲怆曲」弥漫整座宅子,同一首曲子反覆又反覆,彷彿狂叹骤雨一直不停…
…
简青庭用被子盖住自己,紧绷著身子。
唉,那个老板大叔真的有病。
她很怕那把被用来发泄情绪的弓会把弦锯断。
第四章
那一定是把顶好的大提琴才禁得起那般摧残……
简青庭迷迷糊糊,睡了几个钟头,便醒来。
这是以前养成的习性,半夜总要起来看看弟妹们有没有踢被子,这两天还调不过来,生理时钟一到,自然苏醒。
走廊的古典壁灯燃著光亮,她侧著耳朵听--
很好,很安静。
显然,大家都乖乖的跟周公老太爷下棋去了。
下楼后,她到厨房去倒了杯水喝。
的的的的的的的……
那声响在岑寂的夜里特别明显。隐约,掺杂了马的嘶鸣。
不会吧,谁发神经半夜骑马啊?
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透过格子窗简青庭看见骑在马背上的濮阳元枚。
她打开纱门,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身影。
夜晚的风不同於白天,纯粹的冰冷夹著水露,叫人打颤。
厨房的后门有片翠绿的大草原。
就著星光,简青庭可以看见彷彿镶著银边到处漫走的一人一马。
巴顿先生偶尔会停下来啃草,偶尔掀蹄,更多时候绕著起伏的丘陵跑步。
他穿著白衬衫,胸前的扣子好几颗没扣,曝露的胸膛显得十分狂野,大领子翻飞著,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被风梳乱,金边眼镜不见了,五官完整的张露,这样的濮阳元枚不是那个白天仪容典雅,有著神人贵气,叫人不好亲近的成熟男人。
现在的他比白天多了份人气,多了她不大能了解的情绪。
这样的他叫简青庭眼神发直,胸口发闷,像要生病似的心儿乱跳。
他怎么可以有那么多面貌?对工作要求认真的他,拉大提琴性感的他,骑马放纵的他,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或者,每个都是。
那,他还有多少她没见过的,不熟悉的部分?
奇怪,这是她第一次对食物以外的东西感兴趣。
糟糕,一紧张,她就想拉肚子了!
不行,要忍住。
简青庭不自觉的往前走,走过露水深重的草坪,然后开始慢跑,跑向丘陵上的一人一马。
她跑的太急,跑的整个人像要飞腾起来,还没能反应过来,几分钟后……在静默的大草原上就听见巴顿先生受惊的叫声还有人的惨叫。
她用力的吞著口水。
她……好像吓到那只生下来忘记带胆子的大黑马,那匹中看不中用的马儿把濮阳元枚狠狠的甩下马背了。
惨剧发生的突然,谁都没想到。
巴顿先生闯了祸,头也不回的落跑,没半点良心不安的样子。
后来她仔细回想反省自己有披头散发吗?没有。
她穷凶恶极了吗?不可能。
那匹驽马到底哪里不对劲?
「喂。」趴在黄泥地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他要是有个万一,她要不要负刑事责任呐?
「濮阳先生?」她蹲下去扳他僵硬的身体。
人慢慢动了,抬头出现一张黄泥脸。
简青庭没敢笑,她忍著,她发誓,只要她的脸皮稍有动静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濮阳元枚吐出口中的碎泥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