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博她欢欣,两个男人只得强颜欢笑。
只是,他们没想到,她那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会一语成谶的做了未知的预警,就在那之後的几天,沛沛的病情急速恶化,长期的输血造成的铁质沈积,引起脾脏肿大、心肌病变。
医生全力抢救,切除过大的脾脏之後,情况仍未改善。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杨欣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慌了手脚,天天守在加护病房外,悬挂著里头生死未卜的女儿。
「别这样,欣侬,你要坚强点,沛沛不会有事的,这些年她不都撑过来了吗?我相信这回也一样,她不是一个人寂寞的在孤军奋战,有你、有我的爱陪著她,不是吗?」范行书不厌其烦的安慰她,不断的对她说话,怕她脑袋一空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在加护病房待了七天,沛沛的病情始终不稳定,时而恶化,弄得所有医护人员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些日子,他始终全程守候,寸步不离。
这时,他若不在她身边陪她撑著,她一定会崩溃。
只是,在所有人的力挽狂澜之後,医生仍是告诉他们:「很抱歉,我们尽力了,患者心脏衰竭,肝功能退化,情况相当不乐观……」
欣侬大受打击,几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好半晌都只是瞪大著眼看他,流不出一滴泪。
「多陪陪她吧,她——没多少时间了。」医生眼神充满了同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才九岁,怎么可能没多少时间?」她不敢相信,茫然地揪著范行书,不断追问。「我跟她说好,要去参加她的国小、国中、高中、大学的毕业典礼,要帮她评监男朋友、要帮她准备嫁妆,开开心心地把她嫁出去,还要看她当妈妈,听她的小鬼头喊我一声外婆,她怎么可能会没有时间,怎么可能……」
「欣侬!你冷静一点,不要让沛沛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难过的。」既然时间不多了,那至少让她安安心心的走。
杨欣侬将脸埋入他胸怀,再也抑不住满腔悲痛,放声痛哭。
他叹了口气,眨去眸底的泪光,轻拍她颤动的肩。「哭吧,哭完把眼泪擦乾,我们要微笑面对她,知道吗?」
「好,我不哭,我不会哭……」她不断吸气,挺起肩膀,擦乾脸上的泪痕,拨了拨长发整理仪容,强逸出浅笑。「走吧,我们进去看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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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杨欣侬目前的状况,精神、情绪,以及体力,都已到达能负荷的饱和极限,范行书忧心地劝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医院有他。但是她不肯,坚决守在女儿身边,每分,每秒。
沛沛入睡之後——其实他们已分不清是安睡还是昏睡,范行书不忍见她凝视女儿的睡颜,频频落泪,将她带离病床外。
斜靠在长廊外的窗边,他远眺满天星斗,沈思了许久,终於回身,轻轻开了口:「你是不是,考虑一下通知『他』来看看沛沛?」
不需明说,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没这个必要!他不够资格当沛沛的爸爸——」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拘泥的呢?他终究是沛沛的生父,你感觉不出沛沛一直很渴望有个爸爸吗?她不说,是不想让你心里难受,这是她的贴心,不代表她不在乎。我们能为她做的已经不多了,至少别让她带著遗憾走完她的人生,好吗?」
「我……」她抿紧了唇,不语。
「抛开大人的私心与成见,不管他做了再多的错事,该付的代价他也付了,如果连女儿的最後一段路都不让他陪,这未免太残忍。」
杨欣侬哑口无言。「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范行书沈沈一叹。「我不是帮他,是为沛沛、为你。我了解你不是仇恨心那么重的人,又曾经那么深爱他,你只是还解不开心结而已,如果我不这么做,日後你一定会後悔。」他放柔了声调。「让我去找他来,好吗?」
她挣扎了半晌,终於让步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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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找来了关丞颖。
得知女儿病危的消息,他一刻也无法多等,飞快赶到医院。
没有太多的别扭、没有过多的矜持,沛沛极自然地喊了声:「父亲。」
头一回听到女儿喊他、承认了他,关丞颖既感动又心碎,紧紧抱住她,动容得说不出话来。
沛沛的病情,已令杨欣侬心力交瘁,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排斥他,坚持无谓的陈年恩怨。
在医院,总见他寸步不离的守在她们母女身边,留神看顾沛沛的病况,同时也忧心欣侬的身体,提醒她休息,打点她的饮食,关怀照料,无微不至,有好几回,让范行书见著他温柔的为她拭泪……
沛沛的病,有他一肩扛起;欣侬的心伤,有他收容疼惜,他们,才像真正的一家人,而他,倒像是多余的了……
说不出的苦涩泛满胸腔,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带著落寞,退出无他容身之地的空间,她却从未发现……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只做他该做的事,别人也许会认为他儍,他也许会因此亲手将自己最爱的女人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从此失去守护她的资格,然而,他却不能後悔,苦,只能自己尝。
某天早上,沛沛一反常态,精神极好的讲了一堆话,他心中隐隐不安,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告诉关丞颖。「小时候很羡慕别人有父亲哦,也会去想,我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却只能由照片中去猜测,现在我知道了,很开心哦,谢谢!」
「傻女儿。」关丞颖揉了揉她的发。「你会有很多机会,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的。」
她告诉杨欣侬。「妈,因为你很聪明,才能生下我这么聪明的女儿……」
杨欣侬忍著心酸,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夸自己啊!」
「都有啦,因为你很聪明,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的是什么。以前因为我,让你耽误了好多年的青春。笨妈,你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吗?你以为自己是不会老的千年妖怪啊?」
「你才是不知惜福的笨女儿,对你好还嫌啊!」骂归骂,却还是将小小身子搂得死紧,悄悄地,将眼角泪光抹去。
「既然那么聪明,自己的幸福,要懂得把握哦!」沛沛轻轻地,在她耳畔说了这句话。
杨欣侬哽咽。她知道,女儿不放心她……
「好了,老妈,不要在我身上作水灾了,快让位。」目光与范行书相接。
「我吗?」他走上前,提供胸膛让她靠。
「范叔,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像抱女儿那样。」
范行书依言圈拢双臂,她移近他耳边,低低地,很轻很轻,出乎意料地喊了声:「爸爸!」
范行书一震,惊异而动容地收紧手劲。从没想过,一声简单的称呼,会让人震撼得连心都痛了。
「喊父亲,是名义上的,因为在血缘上,他确实是我的父亲;但是喊爸爸,是感情上的,因为在心里,我早就把你当成爸爸了。你会在我有事时,第一个赶来我身边;功课不会,教我的人是你;我想打篮球,也是你陪著我,这些,都是我想像中当爸爸的会为女儿做的事,偷偷告诉你哦,我同学好羡慕我有个这么疼我的爸爸呢……」
「那等你好了,我再牵著你的手,去感谢你的老师、同学对我女儿的照顾——这也是当爸爸该做的,对不对?」
「嗯。别忘了还要再去打一次篮球。」
「打几次都好,这回我不会再和你抢球了。」
「呵——」她轻笑。「但我还是会和你抢食物哦!」
「没关系,我会在菜端上桌前先偷吃。」
「大人心机真重……」她喃喃低哝,眉心轻蹙了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沛沛?」他心惊地喊。
「没、没事。」费力地喘过一口气,声息微弱。「你……耳朵……靠过来一点……」
「好!」范行书不敢耽搁,留神地附耳倾听。
「以前,我怕我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那……丢下妈妈一个人怎么办?现在……我知道你会陪著她,虽然,她还是会很伤心,但是,会过去的,因为她已经有你了……我不担、心……」
「不是这个样子,沛沛——」
「听我说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撑不过去,那……你答应我,下辈子,我要当你的女儿、真正的女儿!好不好?不过,我还是想姓杨哦!这一次,我会健健康康的,不让你和妈妈操心……」
「好!我答应你。」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打勾勾——」
范行书强忍酸楚,与她勾了手指头。
「这样我就放心了。」她轻轻笑了,好满足地垂下眼皮。「我好累,让我睡一下,一下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