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的眼神、淡漠的表情,此时此刻她看见的也不是金禄,更不是胤禄,而是他,这个赌命保她的男人,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倾诉,但寝室里一直有那么多人川流不息,塔布要为他净身,太医要替他重新上药包扎,大内一等侍卫班领要作报告并请示,连乌尔泰也端著药碗默默等候在一旁。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不也是被操得半死,玉桂一见著她就抓了她去洗浴更衣,佟桂又唠叨著要替她梳两把头。
「好好好,我穿旗装,我梳两把头,你们爱怎么著就怎么著,喜欢在我身上放多少东西都由著你们了,以後我也都会乖乖的听话,不会穿了又偷偷换掉,只要你们现在快点就行了!」
当她终於又回到胤禄床前,眼见胤禄目中闪过一丝异彩,她便觉得适才所有的忍耐都值得了,因为这是她头一回以正正式式的旗装出现在他面前,不似过去那样只套上旗式长袍就算数,而且,转个眼她又偷偷换上汉人袄裙了。
这可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让那两个鸡婆侍女替她装扮完整的呢!
大挽袖团袍,大襟丝绸坎肩,裤腿扎著各色鲜艳腿带,脚著白袜与花盆底绣花鞋,发梳两把头,耳环、手镯、戒指、头簪、大绒花和鬓花,除了钿子与宝石指甲套之外,全齐了。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有身为孔雀的感觉。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还故意对他挤挤眼,然後装模作样地螓首微俯,双手贴腹相交,双膝徐缓下蹲,同时轻重有致地唱喏:「满儿给爷请……啊!」还没说完,她就惊叫一声,摇摇晃晃地往前扑倒。
塔布和乌尔泰两声惊呼,後头那一双正在暗赞福晋「孺子可教也」的侍女见状更是慌慌张张地街上前来要救驾,可谁都没有胤禄那般及时,长臂一伸便将满儿给抓住了。
满儿仰起螓首尴尬地对他傻笑,却见他眸底飞快地抹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兴味。
「以後除非必要,你就不必踩这寸子(花盆底鞋)了。」
两个侍女只来得及过来扶她起身,并在床边坐下,满儿接来乌尔泰的药碗递给胤禄,胤禄随口就暍乾了,将空药碗交给塔布後,她便毫不知羞地两眼痴痴凝望著胤禄,後者垫著好几颗枕头靠在床头合眼假寐。
待听得塔布等四人整理好一切悄然离房并关上门之後,她更是迫不及待地脱鞋爬上床,跪在他身边红著脸想把心里话一古脑全都说出来,可嘴巴一张,却发现她全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怎会这样?
困惑地揽眉苦思半天,可还是想不出要说的话来,又愣了好半晌,终於决定在他唇上偷亲一下以代表她所有的心里话。
他那么聪明,应该可以了解吧?
然而亲完了之後,还没等他表示他「了解了」,她就已经胀红了脸蛋不好意思地趴在他大腿上,宛如小猫咪似的蜷砹一团了。
算了,不必表示了,就当他已经了解了吧!
而胤禄也仅是睁眼看了她一下便又合上眼,修长的手亦有若抚摸小猫咪似的来回轻抚她的秀发。
如此甜蜜安详的气氛,这时应是有声胜无声,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
她不觉逸出满足的叹息。
如果说过去她所遭受到的委屈与悲愁都是为了这一刻,那么,即使再多一倍苦也是值得的,还用得著再说什么呢?
要谈情?要说爱?
不,她不需要听他说出口也已明白他的心意,而他则是根本不在意她是否说出口,言语对他而言本就是多余的。
也是,语言可以揑造,这般甜蜜的气氛与满足的感受却是假不来的,难怪她想不出要说什么,原来什么都不必说。
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之後,唯有这种温馨的静谧才是最大的享……
砰!
骤然一记惊雷般的巨响,温馨的静谧霎时破碎满地,满儿惊叫著仰起身险些栽下床去,幸好胤禄再次及时一把揪住她的手臂,这回滴溜溜一转,她便转进他怀里去了。
而那三个不知死活鲁莽撞进门里来的家伙,原是气势汹汹的三只老虎,可一瞧见胤禄的阴森脸色,马上就变成三只小老鼠了。
「对不起,爷,属下实在阻止不了十七爷、二十爷与二十一爷三位。」随後进来的塔布哈腰诚惶诚恐地告罪。
小心避开胤禄的伤处,满儿立刻掉头去瞧瞧到底是谁那么不识相。
原来是三位高矮胖瘦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可长相年岁却各别有异。前头那两个一位十五、六岁,另一位二十四岁上下,而躲在後面的那一个根本就是个小毛头,三个人俱是同样畏畏缩缩的,却又压抑不住愤慨的怒意。
「你们懂不懂规炬?」胤禄冷冷地问,「这是我的寝室,你们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撞进来的么?」
听那不善的语气,看他益发森寒的脸色,前面两人不约而同抽了口气猛退一步,後面那个小毛头差点被撞翻。
「十……十六哥,我们……」最大年纪的那位呐呐道。「我们许是急了点儿,可绝对……绝对不是故意的。」
「是啊!十六哥,」另一位脸上更是堆满了求饶的笑。「我们有急事儿嘛!」
「对,对,十六哥,不是故意的!」後面那位则负责担任鹦鹉配角。「对,对,十六哥,有急事儿!」
「有急事儿就可以不顾规炬了么?」胤禄的声调更加阴冷。
年纪最大的那位窒了一窒。「但……但……十六哥,我们真的很急嘛!」
「对,对,十六哥,真的很急!」鹦鹉很尽责地又重复了一次。
「而且事儿很严重耶,十六哥!」旁边那位追加。
「对,对,十六哥,事儿很严重!」鹦鹉拚命点头。
「你闭嘴,胤禧!」胤禄低叱。
鹦鹉脖子一缩,马上不见人影。
胤禄哼了哼,再冷眼转注前面那两人。「胤礼、胤禅,不管你们有多急,多严重的事儿,我都不想听,等你们学会规矩再来找我!」
「那就来不及了呀,十六哥!」年纪最大的胤礼脱口抗议。
「十六哥,我们一定会死得很惨啦!」才十五岁的胤禅可怜兮兮地抽著鼻子。
鹦鹉……没有声音。
「要死要活都是你们的事儿,与我何干?」胤禄无动於哀。
「哪儿是与你无干,十六哥,明明就是因你而起的!」
「对嘛,对嘛!十六哥,不是你,我们就不会这么惨啊!」
「无论是什么事儿,请别任意推到我身上来。」胤禄更是冷漠。
「十六哥,至少听我们讲一下嘛!」
「对啊!十六哥,我们……」
脑袋转来转去噍著双方你来我往的满儿,听到这儿终於忍不住爆笑出来了。
「拜托喔!你们两个任哪一个看起来都比胤禄还要年长,尤其是那家伙……」她指住胤礼。「怎么看都要老上胤禄十来岁了,居然还满口十六哥十六哥的叫,真是太滑稽了!而你……」手指一转点向胤禄。
「你更爆笑,明明看上去就跟他俩身後那个小毛头一样,居然板著脸训他们不懂规炬,实在是太……太可笑了!I
说完,她继续捧腹大笑,全然没有注意到胤禄愈来愈阴森的脸色,还有其他那五张惊骇的面庞,包括一向沉稳如山的乌尔泰在内,每双眼都怜悯地注定满儿那张哈哈大笑的嘴里头那根舌头。
凡是知道胤禄有张娃娃脸的人都嘛知道他那张睑便是他最大的忌讳,他生平最恨人家提到他那张脸,倘若有谁胆敢触犯了他的忌讳,最佳自保策略便是自个儿先把自个儿的嘴巴缝起来,免得舌头被拔去。
最後一次听到有人提到他那张脸,是皇上某位宠妃,当时若非皇上在场阻止的话,胤禄早已拔出那位宠妃的舌头了。之後,除了皇上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提到他那张娃娃睑了。
不过,即便是皇上也不敢当面取笑,满儿却是这般肆无忌惮地大声嘲讽,简直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嘛!
所以,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惨剧发生。
没想到胤禄的脸色阴沉是够阴沉了,却没有如他们预料中那样勃然发作,仅仅是冰寒著那张娃娃睑,咬牙切齿地吐出她的名字。
「满儿……」
「咦?啊!」听他声音好像很不开心,满儿这才勉强收起一半笑声。「是?」
「过年後我就二十七岁了。」
「是,爷,您过年後就二十……噗!」才几个字,她又忍不住正对著胤禄喷出口水来大笑不已。「二十……二十七?我看……我看连十……十七都……没有!」
胤禄慢条斯理地抹去满脸唾沫渣子,其他人更是心惊胆战地拚命吞口水。
完蛋了,这下子她肯定要死无全尸了!
「喂喂!你们说是不是,他是不是看上去连十七岁都没有?是不是?是不是?」
咦?死也要找个垫背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