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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满儿泪流满面地啜泣著。「你这样又能撑多久呢?」

  胤禄徐徐吁出一口气,伸出左臂。「过来让我靠著你,这样我能省点力。」

  满儿小心翼翼地贴住他,让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泪,掉得更凶了。

  「不要哭。」

  「我……没有办法啊!」

  而在他们的正前方,仿佛仍无法自梦魇中清醒,玉含烟依然震撼又战栗地盯住胤禄,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自己地喃喃自语著。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临时改变剑势的攻击目标?袭击柳姑娘的只有六大袍哥,狙击他的却有九个人,而且每一个功力身手都比六大袍哥高强,只要他不改变剑招的攻击目标,即使柳姑娘会受伤,至多也仅是一些皮肉伤罢了,绝不至於伤到如他此刻这般严重,而他自己也能毫发无损,但是他却做出了这等可以称得上愚蠢的行为,他对她……真有如此情深义重吗?」

  他下手如此歹毒残忍,显见他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难道是因为他把所有的情全都灌注在一个女人身上了吗?

  「姊,你还在那儿嘀咕些什么呀?」一旁的王瑞雪倒是先一步回过神来了。「你看到了没有?那个小天实在是太可怕了,简直不是人,他可真是把人不可貌相的精髓发挥到极点了!姊,现在怎么办?你是笼头,得撂下句话来呀!」

  玉含烟一震,终於清醒过来了。

  是的,她是天地会的双龙头之一,她的责任是天下间所有的汉民,是天地会的兄弟,而不是那个「愚蠢」的男人!

  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强压下心头那股异样的情愫,而後睁眸,开始冷静的研判。

  「他的确是很可怕,但那是在他受伤之前,至於现在……」她注视著穿透他胸前的穿山钻。「他受伤了,而且伤势很沉重,只要我们所有人一块儿围攻上去,他必定撑不了多久。」话落,她手腕一转抽出一条白色短鞭,鞭柄喀一声又冒出一截刀刀,再招呼剩下的人全部一起围拢过去。

  「大家一起上,不用拚命,只要围著他抽冷子攻击逼迫他使力自卫,不必多久他就会自己倒下来了。」

  「聪明的女人!」倦乏的身子猛然一挺,胤禄冷哼著挥剑撩去首先攻击过来的白色短鞭。「不过,想让我屈服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说著,冷焰倏燃,寒光骤扬,在尖锐的破风声中,五个人打著转儿尖嚎著跌出去了。

  这一招差点让剩下的人又吓得倒退回去,但是,玉含烟不仅没退,而且更一阵紧似一阵地连续不断出招攻击,其他人立刻再次鼓起勇气围上去配合她。

  片刻工夫後,虽然才不过三十几招过去,但在胤禄的感觉里却已是如此漫长,身上沉重的伤势使得他的功力只剩下平常的三成不到,强烈的痛苦更让他稚嫩的面容完全绷紧了,但他不敢稍微有所松懈,恐怕略一疏忽便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局面。

  然而,即使状况是如此危急,他依然不愿让满儿有丝毫损伤,宁愿用自己的身躯去挡下来不及阻拦的攻击,於是,他身上的伤更多了。

  满儿可以察觉得到他的孱弱,他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了,虽然他右手剑的攻势仍是如此犀利。有好几次她都感觉得到他似乎就要倒下去了,但他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再次挺直了双腿。

  都是她的错!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呀!

  滴滴鲜血自胤禄身上的伤口飞洒抛落,他只要稍作转动,浑身如火炙般的痛楚便宛似利刀剜刹一样抽著心弦,他喘息吁吁,间或夹杂著带血的呛咳,眼前,也开始宛如浮著一层薄雾般朦胧不清了。

  但他依然强自振作著。

  再撑一会儿,只要再撑一会儿,撑到他们赶到……

  “不好了!不好了!两江总督带领官兵包围过来了呀!”六、七个守卫在下马坊的哥老会兄弟突然慌慌张张地叫过来了。

  “什么?”攻击蓦而停顿,玉含烟震惊地收手飘身後退,“怎么会?”再转注胤禄。“是你?!”

  胤禄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却仍挂著冷笑嘲讽道:“你可以……赌赌看呀!看是我先倒,还是……他们先赶到。”

  玉含烟咬著下唇迟疑了下,随即毅然招呼所有人离开。

  “把死伤兄弟们带上,走!”她下能冒全军覆没的险。

  只不过一会儿工夫,所有的人全走光了,唯有玉含烟临走前深深注视了胤禄一眼,那一眼,深刻得足以令人心颤神动。

  可惜胤禄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们终於来了,虽然晚了一点儿,可还算及时。

  轻轻叹息著,紧搭在满儿肩上的手臂终於松懈了下来。

  “胤禄?!胤禄!胤禄!”

  第七章

  江宁布政使司衙门的花园园口,弘升在那儿犹豫徘徊了至少有两刻钟之久。

  踏人半步,收回一步,原地转个几圈,再换只脚踏人半步,又收回一步,然后重复转圈圈的动作,这样几十回后,连两旁的卫兵都感到有点头昏了,终于,他板著一脸必死的决心毅然走入园内,已经作好他没有机会再走出来的打算了。

  步上雅致的回廊,穿过玉兰院、海棠院与花问厅,进入幽然静寂的北院来到静轩门口,再一次犹豫片刻后,才毅然推开门扇走进去,恰恰好,满儿也正好推开寝室门出来。

  “十六婶儿!”

  “咦?弘升,你来啦!”

  苦著脸,“我踌躇了好久才敢来呢!”弘升哭著嗓音说,“十六婶儿,十六叔他……”惊惧地咽了口口水。“有说要把我怎样么?”

  满儿摇摇头,招手唤来婢女拿去托盘,又吩咐了一些事,再转身回寝室内,弘升也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十六婶儿?”

  “没有,他一直没有清醒过,所以什么也没说。”

  “一直没有清醒过?”伤得这么重?“天哪,我死定了!”

  “不要担心,那不能怪你,我会跟他说的。”满儿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倒是你若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大夫说他会高烧一、两天,这是危险期,”满儿忧虑地往内室瞄去一眼。“我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交给婢女我也下放心,所以……”

  “我来!我来!”弘升赶紧把麻烦揽上身。“我跟十六婶儿一起来!”功过相抵,十六叔至少会留他一条活命吧?

  胤禄不只高烧一、两天,他整整高烧昏迷了七天,呻吟呓语,痉挛抽筋,有几回还咳得差点窒息——因为那支穿山钻不去穿山却来穿透了他的胸口,在他的肺部钻出一个大洞来,搞得大家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到了第八天,胤禄的高热终于逐渐减退下来,第十天,仅剩下微热,而满儿与弘升,外加大夫和四个婢女也已筋疲力尽,油尽灯枯了。

  “弘升,你可以去休息了。”

  “不,十六婶儿,我还支持得住,倒是你……”

  满儿摇著头。“不,在他清醒之前,我一步也不会离开他身边。”

  弘升想了想。“好,那我先去好好睡他一觉,等十六叔一醒来,我就可以来替下十六婶儿了。”

  于是,开始呈现精神恍惚现象的大夫终于获得恩准,迷迷糊糊地回家去了——希望他不会跑错房子抱错老婆,弘升和四个婢女也可以躺到床上去睡个真正的觉。

  满儿自然也很累,但是,她知道就算真要她去睡她也睡不著,没见到他那双大眼睛再次睁开来之前,她死也无法安心。

  坐在床傍,凝望著那张近乎枯槁的容颜,她第无数次对自己发誓。

  够了,她欠柳家的都还清了,往后她不再管柳家任何事了,现在,她只欠他的,她欠他的命、他的恩、他的情,她一辈子……不,生生世世都还不了!

  拿起他温热的手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她低低呢喃著,“胤禄,快醒来吧!我发誓再也不违背你的意思了,我会恪遵‘出嫁从夫’的女训,听你的、顺你的、从你的,甚至……呃?”她愣了一下,疑惑地把贴在她脸颊上的手拿下来看了半天。

  她发誓刚刚确实有感觉到他的手指头动了一下。

  可是无论她盯著看多久,那只手却依然连根寒毛也不肯多摇一下,失望地叹了口气,她把那只手贴回脸颊上,双眼再次望向床上的人,旋即惊喜欲狂地颤声泣呼,那张因为疲倦而显得既苍白又憔悴的娇靥瞬间抹上了一层兴奋又激动的红晕。

  “胤胤胤……胤禄,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那双童稚的大眼睛又圆溜溜地睁开来了,虽然无神,却清澈分明,正直勾勾地盯住她。

  “讨厌啦!怎么不说一声嘛!人家……”哽咽一声,双目中已是泪波盈盈。“人家吓死了、害怕死了、担心死了,就伯……”抹去泪痕,更多的泪水又汩汩而出,“就怕你突然断了气扔下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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