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金砚竹把她转个方向推向墙边的一张小床,上头正睡著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儿。“哄了她好几个月,现在我把她还给你了,你自去哭吧!”
他倒是很了解满儿,一瞧见那女娃儿,她果然哇的一声便扑过去抱著小女娃儿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那小女娃儿倒也厉害,这样居然还能继续睡,想是早已习惯这种“喧嚷”的环境了。
而金砚竹则若无其事地回到梳妆台自行卸下发套,任凭众人看得满一头雾水。
“金大哥,她到底……”钱如诗更是一脸的又妒又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出去。”
“咦?可是金大哥,她……”
“出去!”
“但,金大哥,”听得出来钱如诗有多不服气、多不甘心。“你总要先告诉我,她是……”
“出去!!!”金砚竹蓦地回身大吼。“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
猝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搭配他那一脸凶残暴戾的表情,不用再多半个字,霎时骇得众人尖叫著争先恐后逃命出去,只剩下满儿抱著女儿偷眼觑著他更衣。
好半晌后,她才鼓起勇气问:“你……你为什么出来唱戏?是……是皇上又交代给你什么工作了吗?”想想,那个皇上实在太“伟大”了,居然能让他做这种她原以为打死他也不会做的事。
金砚竹停下更衣的动作,冷冷地注视她好半晌。
“你忘了你自个儿说过的话么?”
“嘎?”满儿一脸茫然。
“去年七月底在你住的四合院厨房里,你告诉那个小桃玉的话。”
“呃?”仍旧茫然。
见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金砚竹眼里又开始乌云密布了,隐隐好像可听见雷声隆隆。“你说,若是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就得做一个比花艳秋更红的名伶。”他咬著牙根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
满儿呆了呆,继而失声大喊,“咦?你怎么知道?”旋即又很多余的加了一句,“可我那时也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的嘛!”
瞳眸一寒,“你说什么?”金砚竹语气阴森森地问。
“嘎?啊!不是,不是,”瞧他脸色不善,满儿慌忙做补救。“不是随便说说的,是……是很认真的,对,好认真好认真的!对,对,没错,就是这样!”
寒色消失,金砚竹点点头,继续更衣。
“两个月内,我会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过我的戏……”
“咦?为什么?”满儿再次脱口问,可一见他又怒眼冲冲地瞪过来,赶紧又改口道:“啊!对,对,得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过你的戏,对,一定得这样,非得这样不可!”但是……
为什么非得这样不可?
该死!她那时候究竟还说了些什么呢?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变心了,嫌她碍事了吗?
金砚竹再一次停下穿衣的动作,可这回他两眼并没有看她,而是盯住拎在手上的马褂。
“去年四月底……”
“嗯?”
“……我就不在京里了……”
“欸?!!”
“……直到七月中,我才自西宁回来。”
傻了半晌,终于把这些字眼完全消化完毕之后,满儿才蓦而跳将起来。
“你是说……你是说那完全是那个混蛋皇上搞的鬼?”
金砚竹不语,兀自穿上马褂,再坐下去换靴子。
“可恶,害我白流了好几桶盐水!”满儿咬牙切齿地低咒再大骂,“还有,这也要怪你,为什么到西宁去不通知我一声?”
金砚竹依旧不吭声,穿好靴子后,他默然起身来到她面前,俯眸静静凝视她片刻。
“你觉得让京城里的人都看过我的戏还不够么?”
满儿愣了愣,旋即恍然他永远不会正面向她道歉,这就是他的另类道歉方式。
“呃……应该……应该够了啦……”其实,直到现在她仍然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他得让全京城里的人都看过他的戏才行?“那个……我倒是很意外,没想到你竟然会唱戏。”
“皇考喜欢听戏,”金砚竹主动自她怀里抱去女儿,这又让满儿惊愕了好半天。“所以,我们兄弟每个或多或少都有学过戏。”
“也就是说,你早就扮过女人了?”
“没有,旦角儿都是由太监负责的。”
“欸?可是你扮得真的很棒耶!”
金砚竹不说话,举步往外走,满儿忙跟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小七儿。”
哎呀,对喔!她怎么给忘了小七儿那条天桥地头蛇了!
“那现在还有谁知道你在唱戏吗?”
“没有,不过很快大家都会知道了。”
“但是……”堂堂庄亲王爷是个名旦角儿,这像话吗?“你真的要这么做?”
“这是你要的。”
她要的?
可是……可是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除了几句比较特别的话,譬如要他去扮女人唱戏──之外,她早就忘了那时候到底说过些什么了呀!
她暗暗哀声叹气不已,可即使是这种时候,她还是压不下女人家的小气心态。
“如果皇上也让你来扮旦角儿,你肯吗?”
金砚竹冷哼。“除非我死!”
是这样吗?满儿唇瓣悄悄绽起得意又满足的笑。
够了,这样就够了!“那个……我想你……呃,你不必再唱下去了,我会跟你回去的。”来吧、来吧,感激涕零吧!
不料,金砚竹不但毫不领情,甚至拿奇怪的眼神瞄了她一下,才淡淡地回了她一个字,“不。”
满儿愕然一呆。“呃?为什么?”他那么喜欢唱戏吗?
“因为你说过的话。”
又是她说过的话!
可恶,她到底说过些什么鬼话呀?
第三章
满儿居然是金砚竹的老婆,这事自然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特别是那个钱如诗,简直震惊得快恨死了──她盯了半年的肥羊居然早就有了主儿了!
不过恨归恨,戏还是得唱下去,诚如班主所预言,打从第二天开始,戏园子里就场场爆满,有人要“看”,有人要听。不过三、四天后,便有内城里的人慕金砚竹的大名而来了。
自后台往戏台前偷觑,“他们死定了!”盯著正对戏台的头等座,满儿咕哝著转回后台戏房。
“小桃玉,你还记得半年前咱们谈过关于要让我家老爷扮戏伶的话题吗?”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那日里,肯定是有某个无聊的家伙躲在墙壁角偷听,所以某人才会想不开的去当戏子,可恨的是,说的人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偷听的人却一个字也没给她忘掉!
“当然记得呀!”正与小日儿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桃玉漫不经心地回道。“而且记得很清楚。”自己的事她不一定记得牢,可他人的八卦她想忘也忘不了。
一听,满儿不由得精神一振,“真的?”连忙一步跳到她身边去,顺便把女儿丢到小床上交给儿子去陪她玩。“来,快告诉我,那天我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特别是我,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呃?从头至尾全部吗?”这就要稍微想一下了。“嗯……我看看,好像……啊!对了,一开先是……”
待金砚竹这日的戏码【琵琶记】将近尾声时,满儿已经弄明白,为什么某人非得让全京城的人都欣赏到他精湛的唱腔功力不可了。
她有点感动……不,是好感动!
难怪他会不惜丢进脸面做这种坚持,难怪他一个大男人会不辞辛劳地把女儿带在身边养著,难怪……
真可恨,为什么他总要做到让她想唏哩哗啦地大哭一场的地步呢!
“我说,小满……呃,不,满儿姊,我记得你过年后就该是二十一?”
“没错。”
“那金老板可不就比满儿姊小啰?看上去他顶多十八、九岁而已嘛!”
当再次获得满堂喝采的金砚竹被众人簇拥著进戏房里来时,恰恰好听到满儿嚣张至极的狂笑声。
“顶多十八、九岁?哇哈哈哈……老天,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他肯定非气爆不可,居然愈老愈回去了,真是太悲惨了……哈哈哈……告……告诉你,赶过完年,他……他老人家就已经是个年岁上三十的……高龄老头子啦!”
“我听到了。”
笑声喀嚓一声切断,满儿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转眸一瞧,冷冷的眼正冷冷地对著她,“啊!老……老头子……呃?不对,老爷,咳咳,您下戏啦……”她尴尬地打著哈哈。“我……我来帮您下妆如何?”
“不必,我自个儿来。”冷冷的,老头子拒绝了。
“哦!”满儿吐了吐舌头,赶紧躲到一旁去和儿女相依为命。
接下来,所有的角儿们都各自忙著下妆换衣服,没戏分的人就帮忙收拾,戏房里人挤人一团乱,唯有往常负责一切杂务的满儿闲闲无事干,因为金砚竹只许她伺候他一个人。
现下他是大牌名角儿,谁敢不听他的?
“爹爹,抱抱!”
哎呀,小兵丁又叛变了!
满儿抱著女儿瞅著打从有了爹爹就不要娘娘的儿子,心里头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吃味儿。